第八百九十六章 恐惧

  回到府邸后,只有萧氏去沐浴更衣的短暂时间,萧思温得到了片刻的安宁。除此之外,他的耳边都是女人的哭诉。

  终于萧思温做下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答应明天继续为耶律喜隐想办法,这才让女儿去睡了。

  世间好不容易清净下来了,他回到卧房,唯剩雨声。

  萧思温一路回来身心十分疲惫,心慌无力,偏偏又睡不着,脑袋也开始发痛,十分难受。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精力不济,没有多少精神去品味死亡的感觉。

  契丹人信佛,也信萨满教,无论哪种信仰,都认为人死后有灵魂。但真正对这些深信不疑的人都是目不识丁的牧民,越到高位越思考得多人的人,如萧思温,反而不怎么相信。

  有时萧思温想象中一种黑暗中的混沌和神秘,仿到黑暗中涌动的岩浆。有时他又仿若闻到泥土里的腐烂气息,觉得自己正化为尘埃,然后无影无踪将来无论过去百年还是千年,他都不会再出现,得到的只有这好像短暂的一场梦的一生。

  雨夜中他簌簌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巨大的恐惧。他恐惧死亡,但具体是在怕什么,却无所适从他都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又如何想象

  但人最怕的不是鬼怪,反而是未知之物。

  不知不觉中,外面已泛白。萧思温觉得自己好像一整夜没睡着,又觉得或许迷迷糊糊打过几次盹儿。

  他是被女儿的哭闹吵起来的,听到哭声和吵闹,萧思温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完全没听明白女儿究竟在哭诉什么,只有时不时的一两句有点印象,什么喜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不活了之类的话。

  萧思温穿好衣裳走出卧房,收拾得十分凌乱。平素他十分在乎仪表,但今天心情实在太糟糕了,没有心思。

  这时奴仆禀报,萧阿不底在门外求见。

  萧思温毫不犹豫地急忙道:快请他到大堂,立刻

  他一拍脑门,这才意识到,昨晚整整一夜竟然都在无用的伤春悲秋中虚耗,为何没好好想想逃亡的谋划真要走上那条不归路,也需要一些准备,阿不底这样的忠实部下还能帮上最后一点忙。

  别哭了萧思温大怒,马上语气又稍缓,为父先去见阿不底,一会再说喜隐的事。

  不料女儿一听,说道:女儿也要一起见阿不底叔叔。

  萧思温无奈,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大堂,见阿不底已在堂上站着等候,只有他一个人。现在萧思温的情况,府上几乎没有宾客了。

  阿不底以手按胸,向萧思温行哑礼。

  萧思温在上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说道:都是兄弟,不必多礼了。

  阿不底长得五大三粗,一口黄牙,脸黑肤糙,一副没什么大见识的武夫憨样。恐怕也只有这样忠厚的武夫,这时候还愿意来见旧主。萧思温颇有些感慨道:以前本公嫌你鲁莽,现在回想起来,至始至终还愿跟着我,也只有你们这些老兄弟了。

  阿不底叔叔萧氏跑到阿不底跟前,哭腔中带着几分嗲声。

  阿不底摸了一下脑门,看了一眼萧氏,说道:俺有话与萧公说。

  萧氏却道:阿不底叔叔,你也想想办法救救喜隐罢

  阿不底不予理会,任萧氏在旁边哭诉,径直往萧思温座位上走去。萧思温偏过头,做出要倾听的准备。

  忽然,阿不底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来萧思温感到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觉得不妙,马上想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是阿不底的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萧思温感觉肩膀上被按了一掌,胸口便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阿不底把左手从萧思温肩膀上挪开,转而按住萧思温刚刚张开的嘴。噗嗤噗嗤他手上片刻也停,用尽全身力气不断在萧思温胸膛上连续捅了十几刀。

  萧思温瞪圆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阿不底,瞳孔渐渐放大,手脚在血珀中乱蹬乱抓。

  阿不底满脸和整个胸襟全是血,又捅了两下,这才喘息几口气,把左手从萧思温嘴上拿开。萧思温仰在椅子上,全身是血,瞪着眼睛张着嘴不动了。

  铛阿不底把铁剑丢在墙角去,转身离开。

  他转头一看,萧氏已停止了哭诉,脸上带着泪痕,全身僵直地站在那里,盯着浑身是血萧思温惊呆了。

  阿不底又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脱下血衣在脸上擦了几下丢在地上,快步离开大堂。

  刚出大堂门没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奴仆正往大堂快步走。奴仆打量了一番阿不底道:发生了何事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不底道。

  奴仆忙向大堂跑。阿不底也撒腿就跑,萧府已没剩几个人,大门口看门的很惊讶,却竟然没阻拦。于是阿不底急忙奔出了萧府。

  耶律斜轸正在几个部下的帮忙下披甲,便有人进来禀报:主公,北院大王萧思温被其同族部下萧阿不底刺死。

  耶律斜轸手上微微一停,片刻后才问:杀萧思温的人怎么会是阿不底

  来人道:阿不底被审讯,称以前被萧思温蒙骗,没看出萧思温是大奸若忠之人,十分恼羞,杀之泄愤。

  旁边的部将不动声色道:末将看他是不想被萧思温牵连,取首邀功。

  耶律斜轸嘶地吸口气,作回忆状,阿不底这个人,我与他认识,以前真没看出,他还有这样的头脑。

  他摇摇头,也懒得管了。

  耶律斜轸换盔甲时身边的人不多,但都是他的新圈子里的干将身边的部将有他的同父异母兄弟耶律虎儿,耶律虎儿旁边站着的是杨衮。

  刚才说起萧思温之死,杨衮没吭声,这时他才开口道:大帅出征后,若是大汗问起宋王和越王如何处置,下官等该如何主张

  耶律斜轸侧目看着杨衮:杨府事有何主张

  他这句话似乎在试探杨衮,毕竟杨衮以前和萧思温恩怨交织走得比较近。

  杨衮面不改色道:越王既无实力又无勇武,倒像个文人,倒是可以为他求情网开一面。但宋王喜隐生性暴躁胆大,不是第一次谋反

  耶律斜轸问道,杨府事的意思,杀掉喜隐

  杨衮沉声道:喜隐所仗者,其父乃太祖嫡子耶律李胡,业已离世;其祖母淳钦皇后述律平,也已去世。喜隐之妻萧氏,乃萧思温之次女,可是萧思温彻底倒了现在实在想不出宽恕喜隐的理由,留着却是个引祸的隐患,实在有弊无益。

  耶律斜轸听罢用十分细微的动作点了一下头,不置可否。

  杨衮又躬身道:大帅此番只要施展手脚,在东面建立军功威望,统摄诸部无人不服也

  耶律斜轸问道:高丽军已过鸭绿江,生女真也在鸭绿江大王府作乱,大辽铁骑应先定哪一方

  一个部将抢着表现道:今许国刚与大辽盟约,应抓住机会先击高丽,一来谨防高丽重新与许国修复关系,二来只要败高丽,生女真野人可不战而定。

  杨衮等那部将说完,才不紧不慢道:在下不敢苟同。高丽军有一国之力为后盾,较难马上就取得效果;相比之下,生女真野人不过一群凶狠一些的乌合之众,大军一到即可立竿见影况生女真部落辱我大辽公主,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皇室与诸贵族无不恨之,大帅先为大辽雪耻,声威可震

  耶律斜轸听罢,用十分欣赏的目光打量着杨衮:萧思温以前非得保杨府事的性命,认为你是个人才。这一点看法上,我与萧思温甚同,杨府事不仅精于兵法战阵,谋略也颇有眼光。

  这句话杨衮听得出来,既是表示爱才,又是敲打,告诉杨衮有污点,必须要抱大腿才能安生。

  杨衮忙鞠躬道:多谢大帅美言,只要大帅看得起,下官敢不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耶律斜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杨衮的肩膀,提起铁剑,举止果断地转身走出大帐。大帐外面,雨后初晴空中十分清晰干净,绿色的草原上成片的帐篷,一大股宫帐军已聚集在眼前,刀枪如林,旌旗如云。

  耶律斜轸翻身上马,提剑大喊:背叛大辽的贼人,必将在大辽勇士的铁骑下颤抖求饶

  无数骑士顿时高声呐喊,草原上顿时又被粗犷而浩大的气势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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