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正厅周围,五步内必有身穿布袍的佩剑武夫层层防卫。
大门里左右两层桌椅,正上方摆的不是一把椅子,却也是一排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木牌子,上面贴着一张写了姓名的纸。桌子上放着笔砚茶杯,甚至还有一碟糯米甜点。整个议事厅的桌子摆得像个四合院的格局一般。
屋子两侧,一些乐工拿着乐器或坐或站准备好了。诸国使节大许官员也照名字陆续找到位置入座,虽然因为一间屋里人太多闹哄哄的,却也显得井井有条。
没多久,几个画师拿着作画的纸墨工具也进来了。
此时日上三竿,天气有点热,大伙儿一面喝水一面已等着议盟开始。
但上面写着大许枢密使王朴辽国正使萧思温等的木牌旁的椅子还空着。这时进来了一队穿着青袍梳着发髻女扮男装的小娘,她们各自抱着一叠纸,在每张桌子上放下一张。
大伙儿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纸来瞧,上面用汉文契丹文两种文字写成澶渊之盟。那高丽国曰本国,以及党项人吐蕃人向来与中原来往密切,高丽国和曰本国的史书也是汉文写成,所以派来的使者应该也识得汉文。
就在这时,王朴和萧思温等数人进来了,被带引的吏员带到上位,几个契丹人也看到了桌子上的姓名牌子,遂找地方坐下。
这时有人先站了起来作揖,人们便纷纷跟着站起来,用各种姿势执礼,下官等拜见大许枢密使
王朴起身向左右抱拳道:老夫多谢各国各地派使者来澶州,见证许辽两国议盟。大许有司若有接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他说罢招了一下手:开始罢。
咚咚鼓声敲起,竖琴的声调也跟着掺和了进来。一群穿着麻布皮革衣裳的女子鱼贯入内,她们的头发上插着羽毛,手拿木盾,迈着快步来到大厅中间,跟着鼓声起舞。
虽是舞姬,但舞蹈十分粗犷,她们动作划一跨出马步,腿脚在迈步时高高抬起来,手里的盾牌也随时起舞。
一时间大厅里仿佛回到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神秘又奔放,气氛也随之一变。
奇葩的舞蹈音律并未持续多久,舞姬们跳完就离开了。立刻有一个文官走到上侧,展开卷宗朗声道:许辽两国交战日久,军民久苦。今辽国君臣提议议盟,大许朝廷以苍生为念,愿化干戈为玉帛,尽力与辽国平息仇怨。两国君臣自愿商议,各遣使者,代国君约以兄弟之盟,大许为兄辽国为弟,和睦相待。辽国承认许军既占之锦州辽西岛苏州全境大连旅顺,割让于大许,两国在锦州以灵河大凌河为界;大许海陆三路大军后撤,停止进攻辽军。从此结束袭扰攻伐,共谋太平
话音刚落,马上有官吏捧着两份用黄色绸缎裱的卷宗放在王朴面前,王朴提起笔在砚台上蘸了两下,利索地签字,然后拿起枢密院印章在两份卷宗上用印。
官吏收起卷宗,向东走几步,重新摆到萧思温的面前。
萧思温拿起卷宗先看了一遍,这时他的皮肤涨红,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他慢吞吞地伸出手拿起笔,抬头回顾周围,见无数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墙边的画师正在奋力作画,穿着各色服饰的人在看着自己见证一切
此事的后果,萧思温已经权衡了无数遍,但此时此刻依旧惶恐不安。
黑锅是背定了,但事到如今可以不背么萧思温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如果自己仅仅为这次辱国的盟约背锅,那么回国后依旧还有生机这也是他选择同意盟约的缘故。
只是希望不要再有其它差错和压力,哪怕是一根稻草。
萧思温终于在卷宗上签押了字迹和印信。
这时外面传来了牛羊的悲鸣,不一会儿,便有官吏用木盘子端着血酒进来了。王朴先端了一碗,举起来转身对萧思温道:从今日起,许辽两国化敌为友。请
萧思温也端起碗,与王朴对饮。
王朴喝罢将碗放下,起身道:诸位到场者,在面前的卷宗上签押,以为见证信物。
这时高丽使者起身拜道:下官不敢在此物上签押
王朴看了他一眼,那便空着一张罢诸位稍后可在庭院中休息,等到中午,朝廷将设宴款待。他说罢抱拳告辞,转身离席。
宦官王忠小跑着奔过来,跨进一道门里。只见郭绍背对着门口,正端坐在一条凳子上,望着墙上的一幅画。
王忠立刻躬身道:禀官家,刚刚议盟成了,萧思温当众签押,与王使君歃血为盟。
郭绍的身体仿佛一瞬间放松了不少,他十分淡定地说道:那画中人年岁已高来日无多,独自坐在雪中,清心寡欲对什么都没兴致了,纵是富可敌国大权在握儿孙满堂,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王忠不敢再说正事,忙附和道:官家所言极是。
郭绍转过身来,所以在死之前,不必太故步自封,该干就干,该出手就出手。他的语速变快,你去提醒王朴,在午宴之前,定要让辽国先派一个副使把盟约赶紧送回去,同时派人带着圣旨与辽国副使同行,让他亲眼瞧着朝廷履行盟约,下旨辽西诸军休战。
王忠将拂尘捧在手里,弯腰道:奴婢遵旨。
郭绍心情惬意,从凳子站起来松了一口气,立刻把刚才对水墨画的兴致抛诸脑后。
等到中午,他与住在后园的符金盏一起换了礼服,在前呼后拥中来到厅堂的宴席上。钟鼓之乐中,宴席上的所有都躬身向二人执礼,他们步伐稳当地走到上位入座。
陛下皇后万寿无疆众人大声喊道。
诸位平身。郭绍作了个手势,转头看了一眼符金盏,俩人颇有默契地端起酒杯,郭绍道,为天下太平贺。
王朴等人纷纷道,愿诸国百姓同享太平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大伙儿喝罢酒,郭绍伸出手臂往下轻轻做了个手势,叫人们坐下。接着一群小娘端着佳肴鱼贯而入,把更多的鱼肉摆上宴席。
不多时,一个脸上涂着白粉的戏子上前拜道:小人献丑,排了一出戏为官家皇后和诸公助兴,请恩准。
郭绍转头,符金盏微笑着微微点头,他便笑道:献上来
小人谢恩。戏子道。
很快一帮戏子便搬着道具到厅堂来了,咚咚咚一个头戴兽皮帽插着高高羽毛的男戏子敲响了皮鼓。众人一面喝酒吃肉,一面饶有兴致地投目过来。诸国诸部使者都是来看热闹的,有美酒佳肴有节目,大多脸上都带着欢乐的笑容。
敲鼓的男戏子一屁股在一把绣着虎皮的椅子上坐下,分开腿昂首挺胸道:吾乃大马汗国国主也,尔等赶快来膜拜
别的戏子赶紧跪在地上动作夸张地叩拜:大汗英明神武
国主忽然眉头挤在一块儿,指着地上的一个人怒道:来人,把这厮拉出去砍了
跪着的一个戏子大喊道:冤枉啊,我做错了什么
国主骂道:叫你戴狗皮帽,叫你戴狗皮帽说罢向周围的人挤眉弄眼。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马上有两个戏子上前,一人拖着一条手臂把惊恐的那戏子拖到一边。然后拿出一把木头刀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戏子砍下,嘴里还发出一个声音:咔
啊我死了被砍的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上位的郭绍侧目观察萧思温,见萧思温瞪圆了眼睛,脸上羞愤通红。
戏子们仍在继续。这时又有一个脸上画着黑墨的人上场,对着周围的观众道:吾乃汗国封疆大臣,负责镇守南州。南州是大马汗国抢占来的,土地丰美物产丰富。可惜唉
他低下头作愁虑状,又指着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国主对观众道,我快守不住南州了,大汗如此残暴,岂能饶得了我我该怎么办
马上一个小卒戏子上前单膝跪地:将军,大事不好了南州被敌军围攻
啊封疆大臣惊得浑身一抖,帽子掉了下来,赶紧趴在地上捡起帽子戴上,浑身直抖,双手握拳放在下巴上,我好害怕
咦封疆大臣乍喜,说道,有了大汗这么残暴,所以汗国如此虚弱。我把大汗刺死,南州之失就是他的错哼哼哼
立刻来个拿着木头菜刀系着围裙的戏子,上前拜道:将军,我是大汗身边的厨子,我帮你刺死残暴的大汗
好封疆大吏招招手,把嘴凑到厨子耳边嘀咕起来。
厨子起身,拿着菜刀走到扮演大汗的戏子面前,挥起菜刀劈了下去。
啊我死了大汗一边倒下,一边拿一个水袋一挤,红色汁水飚了他一身。
上位的郭绍再次观察萧思温时,见他双手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鼓起,仿佛在强忍着什么,而眼睛里不仅是羞愤,还有死灰般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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