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章 明亮

  东京皇宫的傍晚,郭绍感觉很无趣地听郭璋背完刚学会的文章,便叫他去歇着了。只剩下郭璋的母亲李圆儿陪在郭绍的身边。

  正道是虎父无犬子,咱们最年轻的国公李继隆资质不错。朕听董遵诲在酒宴后说,李继隆行军打仗十分迅猛,又颇有章法,对这个年纪的儿郎已是十分难得。郭绍用随意的口气道。

  李圆儿道:天下有资质的少年太多了,还不是陛下恩泽信任,他才有为国效忠的机会。

  李圆儿更加圆润细嫩的脸上,神情恭顺,柔和中带着几分微笑。但是这世上最难参破和强求的就是人心,郭绍难以猜测那笑容里有几分发自内心。

  郭绍不禁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年李圆儿的一片真心,伸手握住李圆儿的小手,面露歉疚之色,说道:李公之死,朕也很悲伤。

  李圆儿在一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但稍许的沉默之后,她便轻声说道:辽国人用心险恶,陛下英明神武,已报仇雪恨。先父在天之灵,应宽慰了。

  她的言下之意,毒害李处耘的仲离是辽国奸细,这也是大许官方的话。

  郭绍听罢只得点头道:贵妃能识大体,朕很欣慰。

  李圆儿柔声道:陛下对妾身与李家皆有大恩,妾身便是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妾身对陛下之情,仍不改初衷。

  此时郭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困扰,他其实很想与亲近的人诚心地谈谈,可是既然都通过极大的权力和规则来拥有三宫六院了,李圆儿或者任何人还敢对郭绍发泄内心深处的情绪么

  而现在李圆儿的表现,十分符合她的身份和处境。郭绍觉得她没什么不对。

  初春时节依旧昼短夜长,次日郭绍早早就离开贵妃宫中前往金祥殿,天还完全没亮。

  昨晚他和李圆儿说了很多话,后宫已成政治,千言万语也几乎没一句走心的,但李圆儿那句无心的未改初衷倒让郭绍印象很深。

  今天正值三天一次的中枢大臣议政,于是郭绍提早就来到了议政殿。

  他从宦官曹泰手里接过一盏灯,照在御座后面的墙壁上,上面挂着一幅大许版图,在灯火就近照明下,得以看清图上的每一条线条。制图难以精确,不过现在的地图改变了以前把山河城市画得很大很直观的习惯,转而以比例为理念,注重尺寸;所以这幅图很少图画,全是线条和圈。

  这就是他统治的疆域。

  不多时,郭绍从余光里发现站在旁边的曹泰抬起头看了一眼,他便猜测有某个大臣提早来了。

  郭绍头也不回地说道:朕自登基起,得到的不仅有荣华富贵和至高的权力,也必须承担起使命与责任。每个朝代都有其使命,有的要修生养息恢复汉人人口,有的要驱逐外患以免亡国灭种,有的要结束分裂统一河山。你认为大许的使命是什么

  曹泰愣在那里,没有轻易开口。身后的人估计也有些惊讶,好像皇帝背上还长着眼睛似的。

  那人道:回陛下的话,唐末以来分疆裂土诸国并立,收复失地一统天下乃大势矣。

  听到声音,这时郭绍才知道早到的人是左攸。

  郭绍转头看去,见左攸抱拳躬身站在空荡荡的议政殿中间。二人远远地对望一眼,罗延环和李处耘的死着实让郭绍难以释怀,以至于看到左攸也有种莫名的感受当初也差点在一念之间杀掉左攸这个相处多年的故交。

  他继续拿灯照着图上的线,随口道,尚有大理国静难军等地方未归顺,不过大局已定。他沉吟片刻又道,朕的初衷却并非仅限于此。

  左攸道:臣愿闻陛下大略。

  郭绍放下灯座,转过身来,目光一亮:扫除人间阴霾,建立公道清明的制度秩序,百姓富足,国家尊荣;然后让国家有光明的前途。

  左攸立刻拜道:陛下雄才大略,臣等愿为陛下之大抱负殚精竭力。

  这时又有王朴魏仁浦等几个人来了,见到郭绍站在那里,也纷纷抱拳作拜。

  或许在几个大臣乍一听来,以为郭绍只是说些堂皇的大话而已。但郭绍回忆起更年轻时的热情,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年他南征北战时的理想确实如此。

  现在他想不改初衷,却发现自己当年似乎有些想当然了;阴谋与残暴不仅发生在别人身上,连他自己也干了不少光明的梦想毕竟只是想象。错在何处

  或许并没有错,只是一切都要有一个过程,一个以千百年计的漫长过程。

  郭绍不愿意怀疑在制度上的理想。正如他不会怀疑生产方式的进步才是前途的方向,根据经验,西方便是凭借工业革命主导了后世世界虽然在这个世上,他看不到那一天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二十几个文武大臣陆续到来。

  君臣之礼罢,郭绍收起早上的胡思乱想,当即便口齿清楚地说道:春季来临,天气渐渐暖和。对辽之战,朕欲御驾亲征。

  议政殿上很快议论纷纷,宰相李谷抱拳道:天下纷乱日久,大许一统诸国后,连年征战。我朝方在河东大败辽军,此时再度北伐,战事若久,国库入不敷出矣。

  大将高怀德也道:官家龙体初愈,若要征辽,只需遣大将一员足矣。

  郭绍道:朕在宫中养得太久,就是要趁此战重新上阵。他言下之意,那么久给世人病怏怏的印象,这会儿要再次证明自己的武功。

  郭绍又转头看向李谷:李相公勿忧,除收复幽州大战外,大许军历来速战速决。这次也不例外,咱们并非要与辽军在东北一决高下,此战目标,是逼迫辽国求和。

  几个宰相一听似乎松了一口气,李谷也转变态度拜道:陛下体恤民情,天下幸甚。

  郭绍微微侧目,示意魏仁浦。

  枢密院副使魏仁浦如同往常一样,走到了众臣的上首,将一副辽东地图挂了起来。他从容地向官员们拜道:诸位,此前朝廷北面国策,乃取河西,建马场打通西域,获得足够战马和骑兵,然后转守为攻对付辽国。

  大伙儿纷纷附议。

  魏仁浦道:不过形势有变,老夫与王使君等皆以为此时再继续国策,已不合时宜。去年秋,辽国在河东再次损失契丹奚兵力三万余,过去五年内已损耗兵力八万余众,辽国武力已非当年。此时辽国内患更甚,外强中干,难再造成威胁。

  我朝无须再消耗国力大量扩充骑兵,只要迫使辽国主和者掌权,两国议和盟约。再借辽国之手压服北面诸部,则可解决北疆边患。

  文武议论吵闹,以至于魏仁浦不断将说话声音提高。

  文官们显然十分支持国策的转变,这些年来郭绍很了解文官们奉行的经史经验,国初应休养生息,特别是在外患不严重的时候。大将们则不太满意,战争才能给他们带来军功。

  史彦超便干脆地嚷嚷道:咱们和辽国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兄弟和百姓,这会儿又要和好啦

  王朴道:一个月前,杨业上书,滹沱河被辽军尸体填塞,河水几断流,山谷之间尸横遍野。要论血债,又岂止我们仇恨辽人

  郭绍开口道:史将军放心,要打的仗还不少。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皇帝似乎抓住了史彦超的心思。

  郭绍一拍御案,不再理会众人的争论,径直说道:就这么定了,魏副使继续谈方略。

  魏仁浦拱手一拜,从容地用手掌指着地图:辽阳府乃东丹国渤海旧地治所,大许拟兵分三路威胁辽阳。主力步骑出平州,扫荡辽西,围攻锦州;蛟龙军从水上运两路,攻占铁州营口苏州大连。

  东丹国乃辽国心腹要地,辽国朝廷必定不能坐视不顾。他们或聚大军救辽阳,与我朝大战;若不愿意大战,则只能接受议和。

  史彦超张口便问:万一辽国不就范,咱们骑兵不够,要像攻幽州一般一路把城堡修到辽阳府去

  魏仁浦道:史大帅问得好,若是如此。咱们便收复锦州之后退兵。

  他回顾左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灭渤海国之后,东北诸地便是辽国辖地。许军出动进攻辽国辖地,攻占了一座城,立块石碑刻上功绩,就算退兵也不算输了气势。

  在郭绍看来,辽军绝不可能在锦州摆开战阵硬拼,最可能的是等许军深入无所凭借之时,利用骑兵袭扰粮道;所以只要打定主意不长驱直入,此战立不败之地这也是郭绍要御驾亲征的原因之一。他此时根本没必要拿自己的威望来冒险了。

  魏仁浦又道:当然,这只是最不利的局面,虽然大许军可称胜仗,但一座城的所得实在抵不上动用大军的耗费。最好的结果,还是迫使辽国放弃与大许为敌,前来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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