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站在龙山上,能俯视辽西堡及整片地方,因为许军的堡垒修建在平坦靠海的地方。

  萧思温迎风观望着面前的景象,海面一望无际直到天边,灰蒙蒙的海岸上,躺在地面上的辽西堡仿佛在大地上铭刻的一个图案。

  风声之中,隐隐夹杂着人群的嘈杂。平地上一股股人马在距离辽西堡近一里地的地方,那都是一些奚兵女真兵,簇拥着一架架云梯,从高处远望,就好像是一团团蚂蚁在搬运昆虫一般。乍看人群好像没有移动,但盯着看一会儿,能发现他们正在向辽西堡靠拢。

  骤然之间,忽见堡垒上火光闪闪,一串串白烟冒了出来少顷,才听到轰隆隆炮响从风中传来。

  辽西堡上的动静最大,奚兵和女真兵那边没什么阵仗,只见到一架云梯倒塌了。堡垒上的浓烟连续喷了几轮,远处不断有云梯断裂倒塌,人群渐渐稀疏地向周围扩散,好像受了骚扰惊吓的衣裙。没多久,几乎全部的人马都陆续向远离辽西堡的地方退却。

  萧思温见状,转身离开了山边,对一个契丹人道:不必再攻,收兵等到了下午,再派人去劝降。

  杨衮上前道:萧公,这样劝降,许军不会投降。

  萧思温道:试试无妨,对他们说许国皇帝郭铁匠快死了,已顾不得他们。

  杨衮沉吟道:上次咱们去劝降的人被杀了,这里的许军守将态度很坚决。末将觉得,只要有军需粮秣补给,许军肯定不会投降辽西堡西南边有一条运河,还没完工,但已容得下小船通过。咱们得先想办法切断这条运河,阻止许军从海上的粮道,方可逼迫辽西堡守将投降。

  萧思温道:辽西堡距海一里地,运河全段在炮弹轰击之内,如何切断

  杨衮道:总得从这地方着手想办法。

  萧思温哼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围了辽西堡那么久,若能想到办法,何必现在才想

  萧思温道:老夫看,不用只盯着那土堡。眼光要往大处看,许国人要是想靠这样修堡占我广袤渤海之地东北,没有十年八年耗费无算不会有成效他们的方略不是这样的,不然在此前李处耘率大军去西北作甚

  杨衮点头道:许国人还是想靠骑兵,向西扩地是为了战马。

  萧思温道:正是如此。他娘的,许国南边那么多地不去占,非盯着咱们的膏腴之地。

  杨衮不动声色道:郭铁匠若是挺不过鬼门关,这些威胁都不是事儿。

  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再说话,从山上下来,带着一队精骑,回营州去了。

  及至营州行辕,马上有人对萧思温道:范府事有要事禀报。

  萧思温对着一副铜镜,先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衣领,头也不回道:让他在大堂等着,本公随后就到。

  他说罢从侍从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一番脸上的尘土,又用手指捻顺嘴唇上的胡须,这才前往大堂。及至堂上,见耶律斜轸杨衮范忠义已在那里吵吵嚷嚷。

  耶律斜轸道:杨业为啥跑

  萧思温听罢立刻觉得对这事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时有人说道:萧公来了。众人纷纷以手按胸鞠躬,范忠义依旧抱拳作揖,不过都没说话,此乃哑礼。

  萧思温先在上位稳稳地坐下来,不管怎样,自己的仪态和地位还是要随时注意的,连大将耶律斜轸在自己面前也要矮一头。

  范忠义上前恭敬地拜道:下官得到消息,八月初一,奉旨进京的杨业突然离京逃跑,此事颇为蹊跷。

  萧思温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是为了逃跑

  范忠义道:他离京前从车马行租马只带了一个随从,正好被咱们的人看到。那细作设法去车马行打探,杨业租马时连钱也没带足,把玉佩压在了车马行,可见行程非常仓促。城门附近的眼线也证实杨业慌慌张张离开东京之事。

  另外,开封府许州州府共有三个小吏在许国朝廷清查中幸免,开封府吏员密报,八月初一当天杨业留在东京的随从被扣押,许国官府派了快马出京北上,估摸是为了堵截杨业而去。

  那三个小吏告诉斥候前哨,希望能举家迁往辽国居住。

  耶律斜轸不动声色道:范府事受萧公重用,身居要职,已有契丹贵族不满了。

  范忠义轻声道:萧公言,只要能毒杀郭铁匠,便请大汗赐姓萧,居契丹世袭贵族

  萧思温立刻打断他的话,说道:郭铁匠死了再说那几个人留在许国大有可为,来辽国有啥用

  范忠义忙道:萧公耶律大帅言之有理。不过前阵子被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估摸着被吓破了胆。

  范忠义顿了顿又道,八月初一杨业逃跑那天,还有两件事发生,许州长史周端被定为谋逆大罪押解回东京,许国伪帝郭绍当着几百人的大朝昏厥。之后不久,护国公罗延环在大理寺自裁,郭绍似乎再也没有视朝,仍由大符监国。

  萧思温抚摸着帽子上软软的貂皮护耳,沉吟道:有意思了

  杨衮开口道:难道杨业也与周端有所勾结,得知周端获大罪,临时逃跑

  范忠义摇头不客气道:非也。杨业乃东汉北汉降将,这才投降东京伪朝多少年他连在东京也没什么人脉,和许州周端有啥关系再者,若是郭铁匠想这么办杨业,杨业估计没机会跑。

  杨衮还是白身,对范忠义的口气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耶律斜轸却十分赞同道:范府事说得在理。

  萧思温冥思许久,皱眉道:郭铁匠中毒之后,许国朝廷发生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罢看向范忠义,这厮虽是幽州人,到底也是汉人,说不定对汉人那套了解更深。

  但范忠义也有些犯难,开口道:咱们看结果,前后死了两个国公一个宰相,以及郑王郭宗训柴宗训寿州防御使郭进,许州长史周端没死也差不多了,还有数千人被牵连。

  许州长史周端,以及一大帮人,因为牵连伪帝郭绍中毒大案,栽得很明白。宰相范质等党羽,想浑水摸鱼,扶植郭宗训复辟大周,也没啥奇怪许国官方言称那些人一起勾结谋逆,不过范质仲离两人与咱们大辽毫无关系,与赵家也没任何联系,所以许国朝廷邸报不足采信。

  最蹊跷的是那两个国公郭铁匠的心腹是怎么死的

  萧思温看了范忠义一眼,不住点头:范府事确有真才实学,说得很在理。

  范忠义大受鼓舞,抱拳一拜又道:李处耘杀了大辽的信使,看起来也没造反。可他竟被近身幕僚所害,那幕僚仲离为啥要杀李处耘

  耶律斜轸问道:那人不是咱们安排的人罢

  范忠义道:下官布局时间才几年,如何能在国公家中布置这么要紧的棋子这人的来路十分蹊跷,曾是叛将李筠部下,但许国官府审讯后无甚问题,便放了,李处耘敢用他估计也查过没啥问题。

  萧思温若有所思道:难道是为旧主李筠报仇汉儿的书里不是有个啥人就是毁了自己的脸,谋刺旧主的仇人那个。

  范忠义不动声色道:先秦豫让。

  对,对萧思温恍然道。

  范忠义道:回萧公,因朝代不同民风不同,先秦时有豫让,这会儿怕是没有豫让了。况且李筠之死,与李处耘也没啥关系。

  杨衮和耶律斜轸不约而同地挠起脑门来。

  萧思温道:难道是郭铁匠要杀李处耘

  范忠义沉吟道:极有可能能杀国公的人不多,郭铁匠倒是容易。

  萧思温站起来踱了几步,转身道:本公最大的对手除了暴君耶律璟,就是郭铁匠。本公时常都在琢磨此人,但总有感觉,这样杀李处耘,似乎不像郭铁匠的作派。

  范忠义道:难说,汉儿内斗,都是不择手段的。

  萧思温又问:护国公罗延环又是咋回事

  范忠义想了好一会儿:罗延环和李处耘乃生死之交

  哦萧思温先是恍然,接着细思,又是一头雾水。

  这时范忠义祥言道:八月初一罗延环承认与许州长史周端勾结,满朝皆知,不久各衙门上下也有所听闻。然后周端才被定谋逆大罪。

  下官以为,罗延环是中了郭铁匠的圈套,是郭铁匠要他死。与其说罗延环是勾结周端而死,毋宁言他是和李处耘有关。

  因罗延环与李处耘本是好友,与周端不容易有啥关系。

  萧思温听罢叹道:中原朝廷一向复杂,实在不好弄懂路子

  范忠义道:说难便难说不难也不难,只不过咱们在许国朝廷没有重要的人脉,所以只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因为自古汉儿皇朝便是表里不一内法外儒,就算身在朝中的官吏,若不在中枢之内,也无法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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