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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捷拿着刀,砍死了第一个对手,既有些幸运,也有刑恐,更有些意外,三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究竟该相信哪一种,似乎每种情绪都足以在一瞬间占据上风,主导他的思维方式。
说幸运是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死,尤其刚刚那拨骑兵冲锋,他可是在第一线的,虽说没有杀到人,可也没有被人杀掉,在这个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战场当中,他的运气当真是很不错了。
惶恐则是因为现在的局势很不妙,对方显然开始重视他们了,虽说这种重视中也充满了浓浓的蔑视,可终归是开始用骑兵对付他们,那些手下什么德行,他自己再清楚不过,那是一群纯粹的草包。
同样还有意外,意外的是他手下的草包们竟然顶住了,尽管这一次冲锋中至少死了二百多人,可最终却还是顶住了,并且在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也就是街头流氓打架的方式,用尽全力杀掉敌人。
邳州卫的士卒们同样也有类似的情绪,甚至一边打着一边还在想,这么大场面,竟然是老子干的
这还就是他们干的,街头招数在战阵之中不值一提,哪怕是真正的豪侠,同样顶不住无数长枪大戟,如今仗打到这根份上,偏偏还就是这种招数奏了效,无数在训练惩战场之上锻炼出的精英。在一片混乱之中,被这些下三滥招数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半刻之间,还真就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遏制。很多陷进去的骑兵甚至在这路打击之下不知所措。
再后来,以命换命的出现了,骑兵就更是被打的节节败退,这种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在眼前的战场上却稀松平常,直到莽古尔檀出不妥。让跟着自己的白甲亲自上去,冲到了邳州卫的人群之中。
十几个白甲一起上阵,连宋庆都不敢正面对敌,如此这般猛然压过来的,邳州卫自然再次被打乱了阵脚,损失也开始逐渐增大起来,骑兵陷入阵中行动困难,他们自然方便上下其手,可这些白甲却没那么多麻烦事,每个人都武艺精熟。杀人如麻,加上没有马匹的干碍,很快便将局面重新压了回去,当大批披甲兵也跟着一拥而上时,邳州卫的阵势终于散掉了。
因为他们发现,哪怕是那种以命换命的打法。似乎都不太好用,对方杀人很有技巧,几乎不等你靠过去,锋锐的长刀已经将你喉咙划破,想要换命都找不到人。
胡捷知道,该是自己上去的时候了,整个邳州卫武艺最高的是他,官职最大的也是他,于情于理他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兄被人这样杀戮,他单手提着腰刀。几步冲上前去,使出全身力气向上一抬,正好卡住一把正往下落的雁翎刀,刀口下躺着个惊魂未定的军户,胡捷微微眯着眼睛。对那有些惊讶的白甲说道:“拿我兄弟当菜砍,不太合适吧”
刀口下的军户很快爬了出去,却没有落荒而逃,而是拿着杆长枪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刚才还要杀掉自己的白甲,恶狠狠道:“狗建奴,有种跟老子换命啊!”
“汉狗!”白甲的汉话有些生疏,却能够准确表达出这个词,看样子也是平时骂习惯了,雁翎刀轻轻一挑,直鳃捷面部,胡捷早有防备,向后退了一步,正要将位置抢回来,那白甲已经飞起一脚,正中他胸前的护甲。
‘砰’的一声闷响,胡捷被踹了出去,尽管有甲叶护持,胸口却还是一阵阵窝心的疼,还没等他缓过劲儿,那白甲再次冲了过来,连续猛劈几刀,胡捷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立刻抬起头,却见对方的雁翎刀已经劈了下来,想爬起来却来不及,只得下意识的用胳膊去挡,想着掉条胳膊,或许能换条活命回来,也或许连胳膊带脑袋被人砍掉。
手起刀落,大股的血沫子溅到胡捷脸上,不是他的手臂,也不是他的脑袋,而是刚才那个被他救了性命的军户,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了一刀,这人他叫不出名字,从前是跟着冯欣的,胆子似乎并不太大,有次在邳州跟个卖鱼的小贩争执起来,还被人家拿着刮鳞刀追了半条街,可就是这么个人,如今却救了他一命,顺便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小人物从来不是主角,挡刀的军户没留下什么豪言壮语,甚至连帮忙报仇的话头都没提过,就那么闷着头死了,胡捷却被这一幕刺激到不行,一把抓起手边的腰刀,骨碌着起了身,疯子一般朝那白甲砍去,那白甲素来悍勇,情急拼命的也见多了,根本没当回事,可没等他招架几下,却发现身子被抱住了,方才还老远躲着他的烂柿子们,竟然一瞬间全都回来了。
“驴日的,不是白甲嘛,爷爷今天杀的就是你!”胡捷毫不客气的一刀劈了过去,浑然不顾那白甲用尽力气刺过来刀子,几乎在同一时间,两柄刀子同时送到了对方身上,白甲兵带着不甘眼神,努力望向劈中自己头颅的刀身,胡捷却似丝毫不在意腰眼上戳着的雁翎刀,直接将刀刃从里面拔了出来,调过头攥到自己手上,红着眼睛道:“别说,你还这玩意还挺好使,归爷爷我了!”
说罢,他开始挑选下一个对手,没有丝毫熊虎之姿,歪歪斜斜的走了过去,直到那披甲兵解决掉自己的对手,发现了他这个奇怪的存在,两人再次同时挥起了刀,抱着必死之心的胡捷劈中了对方,自己却安然无恙,又一个从前胆子不大的军户,替他挡下了这几乎足以置他于死地的一刀,也同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好像邳州菜市里的烂柿子,丝毫无人在意。
这些平日只会种地做买卖,或者拿人家水果,老远对着大姑娘说笑话,遇到泼辣性子立刻软蛋的兵痞,在这一刻完全变了模样,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光芒,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还有理想,还会做梦的年纪。
那个时候,他们似乎也想做个英勇的战士。
不知何时,王坚已经杀了过来,他的马不见了,手中的开山斧却依然锋锐,衣甲已经红到透亮,身上却似乎没什么伤,刘升倒是骑着匹马,但肚子上却戳着支箭,比起胡捷还要狼狈,徐州卫和关宁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开始不再顾忌自己的性命,拿着兵器和对方换命,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些比他们更烂,打的却丝毫不差的邳州军户。
老远处的宋庆也重新披挂上阵,吃过面饼,喝过凉水,还有几个手艺粗糙的抠脚大汉帮他按摩过腿脚,他的气力已经恢复了八成,可以再次出战,况且眼前这局面,就是没恢复到这个程度,他也必须要上来了。
谁都看得出来,徐州卫和邳州卫都尽力了,关宁铁骑也同样尽力了,可即便是这样,胜利天平却依然在朝着后金方向落下,如果这个时候不出击,等到他们那股劲全部耗尽,再冲出去也就完了。
宋庆从来都很会抓机会,尤其抓那些稍纵即逝的机会,很多人都会觉得他莽撞,可他自己却很清楚,有喧会只要晚上一步,连口汤都剩不下,他再次举起了长枪,带着剩余的近三千人,毫不犹豫的朝着远处的战场冲了过去。
偌大的松山堡前,只留下原本残存的两百多守军,还有遍地的尸体,对着越来越暗淡的天空默默无言,似乎在昏暗的尽头处,能够看到远去的袍泽弟兄,能够看到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极乐天堂。
白热化的战斗依然在继续,已经有人看到宋庆的狗旗重新竖了起来,并且朝这边越来越近,却没人对此做出什么特殊反应,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跟在狗营身后捡便宜的主儿,而是能拿着兵器自己建功立业的战士,对狗旗的关注只是个习惯,随后便再次投入属于自己的战斗,要么杀掉眼前的敌人,要么被眼前的敌人杀掉,又或者同归于尽。
“来啊!来啊!爷爷还没杀够呢!你们他娘的来啊!”胡捷浑身是血,手中提着抢来的雁翎刀,不时发出野兽般额嚎叫,毫无顾忌的挑衅着正在继续作战与撤退之间犹豫的后金兵,直到增援人马赶到,他的叫声依然没有停下,宋庆冲到阵前飞身下马,一把将有些癫狂的胡捷抱住,语气铿锵的说道:“胡大哥,辛苦你了,等咱回了徐州,兄弟给你摆大酒!”
宋庆心中非常感叹,王坚和胡捷,这两个原本历史中连名号都没留下的人,此时此刻却成为了辽东战场上最为闪亮的两颗星,徐州卫和邳州卫死伤大半,却也成功的守住了多铎进攻的大门,顺便将对方的精力和兵力也消耗了不少。
养精蓄锐许久的狗营,终于开始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向着莽古尔泰和多铎的联军,咬出了最凶狠的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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