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无星无月。
但有风,风向东南。
荆棘丛中,一队步卒穿着软底快靴,披着轻甲,在榛莽荆棘中快速穿行着。有人的脸庞被荆棘刮破,鲜血淋漓,却也毫无知觉。
隐隐可见有一个巨大的独足鬼影将队伍笼罩着,身形虚淡,但形态狰狞。
“山魈?”姬红颜低声问道。
就在今天白天,吴锋当着万军立下军令状,声称五天之内若不能计破安祥城,便领受斩首之刑。
而到了晚上,他已经率领二百锐卒行进在安祥城外的群山之中。
吴锋点头。
“可是……没有实体。”姬红颜又道。
“因为是召唤出来的妖灵。”吴锋平静地答道。
姬红颜微惊:“你之前所用的戒指……是妖灵之戒?”
她看向吴锋手上古拙的戒指,只见它通体莹白如骨,形如鬼爪,闪烁着幽诡的光芒。
鬼爪深深地嵌入吴锋的皮肉里,吴锋却好像全无知觉一样。
“只是仿品而已,因此调动山魈之力,也就是能引动山脉地气,让我们在荆棘丛中行进得稍快一些。”吴锋悠然道。
“仿品……”姬红颜沉吟,却没有再说话。
能将威能覆盖二百人,哪怕是仿品也很不一般了。
她也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魂魄沦为妖灵的养料。但吴锋既然敢于使用这种东西,她也当然不会劝阻。
但她不得不承认,小部队作战的话,这种东西的确帮助很大。
敌人很难想到,他们能够无声无息地在荆棘密布的峻峭山岭中如此迅捷地穿行,即便是长于翻山越岭的部队,也不该如此。
“等等……吴锋公子,为何一直往南?”一名将官问道,这名偏将名叫张子陵,办事稳重,得苏梦枕看重。
“有何不可?”吴锋神情散漫,信口问道。
张子陵道:“如今堂主昼夜不休,猛攻安祥城。我等既然要协助破城,当然是从安祥城两侧的山崖上缒入城中,进行奇袭。而如今这架势,却是要绕到城池后方……”
吴锋笑了笑:“从后面攻击也不错嘛。”
张子陵急道:“安祥城后边的城墙也极为高大厚实,我们这点人,连城墙砖都摸不到一块……”
“是吗。”吴锋做出沉吟的神色:“对啊,我不能让将士们冒险,对不对?”
吴锋猛然击掌:“有了。”
张子陵问道:“什么有了?”
吴锋仰面道:“我本想说走一步看一步,又怕大家哗变。这样好了……”
他声音顿着,摸着下巴,故意卖起关子。
当张子陵等人的眼珠子都好像要瞪出来,吴锋才缓缓道:“为了更好地配置安祥城中的防备,以及预防火箭袭击,安祥城的粮仓并不在于城内,而在城池后方,也是三河重要的粮草集散地,被称为烟南仓。”
“既然袭城不容易,我们摸过去将粮仓烧了,也算一桩功劳。”
张子陵急道:“安祥城不能全面围困,粮草根本不是问题,烧仓何用?就算成功烧了,还能继续源源不断从襄阳城调发过来……”
吴锋摆手道:“但我立下了军令状,成功烧了,至少你们有功。如果五天之内我想不出别的办法的话,我靠着这功劳也就鞭打一顿,不至于真的掉脑袋。而你们都将有赏赐嘛——岂不美哉?”
他说得极是从容写意,让张子陵感觉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然而堂主很多时候岂不是也是疯子?但就是疯子一样的堂主,却往往能想出出乎所有人意表的奇策,摧破强敌!直到事后,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张子陵看向吴锋,开始思忖。
姬红颜却是不再发一言。她的蓝袍钢甲外头罩上了一层黑色风衣,掩盖住了绝好的身材。
队伍在吴锋的带领下,如同鬼魅一般潜下山梁。
张子陵这时候才开言道:“吴锋公子,我想明白了。”
“何解?”吴锋悠然问道。
张子陵感慨地道:“堂主果然未曾看错人。”
“口称五日之内,不破安祥,不留人头。随即我们这二百人从神堂军营中失踪,不可能瞒得过三河在我们军中留下的眼线。李忠必定会想到攀崖奇袭,与正面攻城的大部队里应外合。”
“李忠为了城池防备而提心吊胆,粮仓必定防务空虚,我们可以一举焚毁烟南仓。正因为可以从襄阳城调粮过来,所以敌人才会对粮仓不是极为重视。”
“然而如今三河剑派的士气已经极为低落,如果粮仓再被焚,等于给他们以最致命的一击。从襄阳城重新筹措粮草,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力,已经劳苦于战争的领主和百姓都会心生怨言,纷纷离心。”
“这致命一击下来,堂主正面攻城,便能在神霄军赶到之前,攻破安祥城……”
吴锋击掌长笑起来:“极好,我神堂果然多有英才。”
他说的其实是五日之内,如果苏梦枕无法攻克安祥城,他便交出自己的人头!
张子陵神情端肃起来。
“张某人愿为我神堂大业竭诚效死,追随吴锋公子摧破敌军!”
吴锋眼神扫向四方,只见一派斗志昂扬。
“很好,士气可用。”
吴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蘸着当中的液体在自己额头上一点:“大家都来点一下,劫营的时候清醒一点。”
众人都过来点了,果然一阵薄荷般的清凉发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神堂锐卒们眼神湛湛,敌人皆被视作囊中之物。
烟南仓。
肥胖的仓官显出懒洋洋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绣衣衫,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指挥着民夫将新运来的粮食入库。
“小心点,跌坏了粮食,抄了你们家也赔不起!”仓官气焰逼人,威吓着惴惴不安的民夫们。
守仓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显出怠惰的模样,似乎对这种工作完全引不起重视。
这已经是安祥城的后方,敌人怎么可能绕过安祥城过来?翻山越岭?过来的时候都该天亮了,怎能逃过游骑的耳目?
就在这时,数声尖叫骤然传出。
“走水了,走水了!”
仓官大惊,呼道:“是东南方向,大家快去打水灭火……等等,是敌袭!”
血光溅起,民夫们的惨叫之声登时划破天穹,扔下粮食在巨大的粮仓道路内狼狈奔窜,搅得一片混乱。
他们大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少数是民兵。
但神堂军士们却全无怜悯,无情地杀戮着,以恐惧来增进他们的混乱。
之前被三河兵驱溃攻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如今只不过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罢了。
恐惧的烟南仓守仓士卒鼓起勇气搏战。
张子陵怒吼一声,手持大刀连杀三人,惊得敌军四散开去。
火炬、松油、牛油火弹等各式各样的引火之物被抛入粮仓当中。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加上东南风席卷,烈焰霎时间高高地冲天而起!
仓官大惊失色,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风。他猛然祭出一枚金钱,托着身躯冲天而起。
但一名神堂士卒将一枚本来要砸到粮仓当中的火弹直接扔在了他身上,毫无防备的仓官惨叫一声,坠落下来。
修为不够的修真者强行飞起来,防御将会大幅下降。
几把大刀同时斩落,将他直接给切成了肉酱。
场中一片混乱,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张子陵赞道:“吴锋公子的智谋,在下算是见识到了。”
神堂军士卒开始聚集在粮仓的出口处。
吴锋则是将心神沉入妖灵之戒,只见熊熊烈焰之中,有多只凤凰状人脸的火团,在其中穿行游走。
那是他用妖灵之戒召唤出的妖灵——凤凰火,以此加快粮仓燃烧的速度。
但就在这时,拍手之声响起。
“不错的计策,不过,你们终究中计了。”
黑压压一片的三河士卒正列阵在吴锋等人前方,趁着神堂士卒结队未稳,披甲持枪,奋勇冲杀过来。
轰!
“枪之力,霜之魂!”
酒忠次一声长啸,三河战兵的枪尖之上绽放出夺目的寒光,汇聚成一道冰冷的寒气墙壁,令炎夏的酷暑刹那被扫去。
首当其冲的八名神堂士卒直接被冻成冰棍,而后身躯粉碎,化为一地冻肉。另有六人被创身亡,七人重伤。
而神堂一方的军势,也顷刻混乱起来。
这是酒忠次的中级步兵战法——霜雪枪魂,能够以极寒之力攻敌,更能使敌方士气下降。
酒忠次看向一边的石数正,而后两人飞扑而起,直取愣住的张子陵。
“少主早就预料到你们的声东击西之计,粮食都是假粮,只是引你们上钩……”
酒忠次的酒葫芦和石数正的石灯同时轰砸而下,惨叫声中,神堂宿将张子陵顷刻被砸成一团肉泥!
临死之前,张子陵向吴锋投来绝望和仇恨的神情,不是恨他害死自己,而是恨吴锋大言误事。
吴锋眼见神堂士卒们一片慌乱,却是眼神一横。
“不,中计的是你们。”
吴锋在一片混乱当中,神色却镇定如铁:“李询现在一定在长沙城,神霄道的总坛当中,说服那群神霄道的重臣。不然,龙傲天无法出兵。”
“李忠优柔寡断,他只是稍微识破了我的计策,却并不敢肯定,他也不敢赌。所以你们这里只有三百人,带队的也是你们这种年轻人,而不是血戮营统领赵忠高!”
吴锋声音越发决绝:“至于假粮更是无稽之谈,我立下军令状到现在不过半日多,你们如何来得及转移粮草?虚言恫吓而已!”
他冷笑起来:“也正是李询不在现场,我才敢临时制定这样的险计,而不用担心被识破。”
酒忠次面色大变。
吴锋说得完全没错,李忠的确优柔寡断,明明猜到吴锋的意图,却因为不能肯定,遂被吴锋骗得平均分配兵力防守城内可能遭受奇袭的位置。
甚至他和石数正过来设伏,也是他一力要求的。不然的话,如果用庸将带兵,虽有三百人,恐怕反而要被吴锋轻易击溃。
但他随即横眉道:“但你们也不用想活着回去了。解决掉你们之后,立刻全力救火,还能保住部分的粮草。”
的确,神堂的奇袭分队只有两百人,少于酒忠次等人伏兵的数目。而且上来就挨了一个战法,折了宿将张子陵,如今阵势不稳,士气不振。
吴锋的话语只能平复士兵的混乱,却不能消解他们的恐惧!
姬红颜怒目看向吴锋。
任务是完成了,但也将大家带进了绝境——这家伙,难道从来不考虑后路么?
却听吴锋淡淡道:“那我的想法也一样。安祥城后门离这里挺远,又是大晚上的,短时间内没人来得及增援。我们尽快将你们击溃,翻山回到神堂军本营,而粮仓也就烧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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