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陵帝君的回返,对于近年来动荡不安的天界来讲,无疑是极好的消息。
凌霄殿上,天帝令他统领天界十万天兵,负责看管云雾山与妖、魔两界入口,轻而易举就将天庭半数安危交到他手中。下殿后,又有天后娘娘在清池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薄青染始终站在一旁看着他,不自觉地将他那副淡漠孤高的模样与他抱着沅芷时的紧张相比,心里头就像梗了一根刺。
她和他相识数万年,除去一开始的毫无交集和后来的一别不见,其实也有过些缱绻缠绵的时候。
记得当时天后娘娘赐婚,也是在清池,他牵着她的手上前谢恩,彼此十指交扣,她偏头看他,见他嘴角笑意温柔,好似得了天底下最大的幸福;再是清源山后,漫山合欢开遍,风一过,彤云聚散如梦,他在花丛中倾身吻她,她死死握着他袖口,心中如小鹿乱撞。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呢?他说,“青染,我要你陪我看永世花开。”
她傻傻点了头。于是,就为这一个承诺,她守了清源山万年。
结果却等来了他与别人的十指交扣。
这是怎样的讽刺?
薄青染无声笑了下,她想,自己与华陵帝君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舍不下的情深似海。那些逝去的年华旧影中,有的更多是她一个人的愚蠢。
脑门突然被谁戳了两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薄青染,你发什么愣,我叫你多少声了都不应?还傻笑,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被人从久远记忆中生生揪出来的感觉很不束缚,但薄青染明显松了口气。她转过身道:“谁呀!没看见我正心烦吗?啊,原来是二皇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西天的经可好听,有没有想小仙我呀?”
“闭嘴!我带你去凡间,不是让你跟青楼的老鸨
学恶俗。”
眼尾的伤口被人轻轻抚过,天界最大的混蛋——二皇子临渊殿下站在她面前,脸色很不佳,他问:“谁干的,居然敢伤你?还有这头发,怎么断了一截?”
临渊粗糙的指腹从眼尾肌肤上滑开,挑起她被莫沅芷削断的半截青丝。
她看着临渊怒气冲冲的模样,鼻子突然就有点酸。可下一刻,她却听对方咬牙切齿地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谁这么不长眼!”
薄青染瞬间把满腹的委屈和感动全咽下肚。
你才是狗!我是狗奴才你也是狗主子!
脑袋上又被戳了一指头,二皇子视线往众仙云集处一瞟,“别在心里头骂我!让你苦守寒宫一万年的主回来了,怎么不过去陪着他?”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薄青染就恨不得放把火烧了清源山。
那晚她气冲冲离开清源山后,便回了自己的红绡宫。
接连数日,清源山都有仙童来请她回府。
她知晓华陵帝君的性情,从不会服软认输,即便在凌霄殿上对着天帝,他也绝不退让半步。所以,请她回去绝不是华陵帝君的主意。
于是,她日日冷着脸将仙童遣走。果然,没几天正主就上了门。
莫沅芷着一身翠色衫裙,颦颦婷婷站到了她的红绡宫中。
薄青染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抚摸着大殿中一尊浴火凤凰的铜像,削葱般的十指素白如玉,煞是好看。
只是薄青染没有心情欣赏。
从她有记忆起,这铜像就摆在红绡宫的大殿中。小时候,她总爱爬上铜像上捣乱,惹得一干仙婢干着急。印象中还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每次都会站在铜像下哄她。
——青染乖,快下来,小心别摔着。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对待最珍视的宝物。
可她总想不起他的容貌和名字,每每问起红绡宫中的仙婢们,她们只会笑了摇头:“公主只怕记错了,红绡宫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少年。”
是了,她是南方帝君朱雀上神的独女,自小在红绡宫长大,除了临渊之外,并没有要好的玩伴。那个少年大概是她幼时的幻想。可对于这尊铜像,她的感情却很微妙,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秘密,不愿被任何人碰触。
“把你的手拿开!”
薄青染的口气很不好,可莫沅芷偏偏不识趣。她非但没有将手拿开,反而继续抚摸着那铜像,抬头向薄青染一笑,笑容里挑衅的意味十足。
“青染娘娘,我受帝君所托,来请你回清源山。”
“我叫你把手拿开!”
莫沅芷又是一笑,开口道:“那日连帝君都可以拱手不要,如今不过是尊铜像而已,青染娘娘又何必这么小气?”
薄青染如一阵风般旋到莫沅芷面前,抬起手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莫沅芷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下。薄青染这巴掌打得极狠,莫沅芷白皙的脸上霎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嘴角也溢出点血丝。但她脸上的笑容并未消散,她看着莫沅芷,一字一顿道:“薄青染,你这个性,和他差得可真多。”
薄青染额头青筋直跳,当年她嫁给华陵帝君时,所有人都说过,她除了身份,无论相貌、修为还是个性,都和华陵帝君相差太多,根本不相配。这样的话,听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可从莫沅芷口中说出来,却让薄青染觉得是种侮辱。她胸口起伏,手一指大门,喝道:“滚!”
莫沅芷冷冷笑着走向门边,跨出门时,她回头看了薄青染一眼。
“薄青染,你相信吗?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
薄青染死死捂着胸口,她怎么会不相信。她看得分明,这个凡间女子看她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恨。她只是觉得可笑,她与莫沅芷、华陵帝君之间,究竟是谁负了谁?莫沅芷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恨她?
“青染,问你话呢,怎么又发呆,你没事吧?”
思绪被拉回,面对二皇子临渊探究的目光,薄青染摇了摇头,她心里拿了个主意,伸手就拽住临渊的衣袖,脸上挂上个笑,“我没事。不过,我想跟天后娘娘求个事,临渊你帮帮我。”
临渊费劲地从她手中抽回衣袖,“先说什么事。每次你开口,都是大麻烦。”
薄青染连声否认,“不麻烦不麻烦,我就求天后娘娘做主,准我休夫!”
“咳咳!”
临渊被一口气呛住,狠狠咳嗽起来,薄青染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好一阵,临渊才缓过劲来,他的视线落到薄青染身后,嘴角突然浮起点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薄青染不疑有他,道:“我说,我要休夫!”
话未落音,她手腕上突然一紧,一股力道拉着她转过身去,她看见华陵帝君冷着脸站在她面前。
“薄青染,这万年来,你脾气见长。”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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