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冲天,城外囤粮的平地上一片忙乱,禁卫们气急败坏扑着火,夹杂着不少百姓无助的哭喊,浓浓的黑烟直冲云上,晴朗的天空渐渐被一片黑雾笼罩。
李素李治等人匆匆赶到城外,看着眼前这一幕乱象,神情却各异。
李治急坏了,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不停地跺着脚,身边仅有了几名侍卫都被他一脚脚地踹出去,命他们取水灭火,观察半晌,见那火势愈发不可遏止,李治嘴一瘪,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咱们从晋州带来的粮草……若被烧了,晋阳百姓的民心可就全乱了!怎么办!”
李素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神情却不怎么焦急。
“重兵把守的囤粮重地,居然说烧便烧了,呵呵,有点意思……”李素喃喃自语。
“子正兄,这分明是有人纵火,欲乱晋阳民心,他们……连城外这区区一万人也不愿放过,存心断了他们的活路!”李治嘶声泣道。
“好了好了,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能像个大丈夫一样硬气点么?”李素不满地道。
“可是,这些粮草……”
“粮草已经烧起来了,哭有何用?啧!”李素嫌弃地一撇嘴,扭头望向远处人仰马翻的救火现场。
摇摇头,李素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太心急了,你若再忍个两三日动手,或许我还真着急了,可你偏偏选在今日,这个破绽可是你自己露出来的,怪不得我了……”
“嗯?子正兄,你在说甚?”
“没什么……哎呀,肚子饿了,想吃烧烤吗?我请客。”李素朝他眨眼。
李治愣住。
着火了啊!粮草没了啊!晋阳眼看就要大乱了啊!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惦记着吃烧烤?
“子正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把火难道……”后知后觉的李治终于露出了狐疑之色。
“胡说!难不成这把火是我放的?”李素正色道:“我只是想吃烧烤而已,很单纯的一件事,你想那么复杂做甚?”
李治盯着他的脸,半晌后,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展颜笑道:“好啊好啊,我要烤麂子肉,外焦里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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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城外正在救火的无数军民,李素居然真的领着李治回了城,居然也真的命人取过烧烤用具和麂子肉,真的开始弄起了烧烤,实在是没心没肺的说话算话。
当然,烧烤之前,李素还是下了一道很平淡的命令。
“请孙县令过来,就说晋王殿下和我有请,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
孙县令来得很快,一脸慌张焦急,脸上被烟熏得半红半黑,一片污浊,两眼瞪得通红,似乎刚刚哭过,进了县衙庭院,看见李素二人后,孙辅仁扑通一声跪倒,大哭道:“下官监管不力,百姓的救命粮草被贼人烧毁,下官死罪,愿自刎于前,向百姓谢罪!”
李素抢前一步扶起了他,温声道:“孙县令辛苦,此事怪不得你,粮草是晋王殿下的禁卫所监管,寻常人等无法接近,孙县令也接近不了,今日粮食被烧是禁卫的责任,怎能怪得了你?快快起来,喝口水,咱们商议一下对策。”
孙辅仁跺了跺脚,急道:“这个时候还商议什么对策,先救火要紧,能救回多少算多少,不然晋阳可就真乱了!”
“不急不急,事情要从源头查起,源头堵不住,救回再多的粮草终究还是会被贼人毁了,孙县令你说呢?”李素笑着拉回了孙辅仁。
“源头?”孙辅仁愣神的片刻,已被李素拉了回来,木然呆滞地跪坐在草席上。
…………
鲜红白嫩的麂子肉是前两天禁卫们上山猎来的,虽说晋阳闹灾,可下面的人怎么也不敢慢待了李治三人,所以每顿饭里总也能见着一些荤腥,李素二人自从出了长安,可真没过什么苦日子,典型的朱门酒肉臭,包括此刻。
李素挥退院内的所有禁卫,只留下方老五和王桩站在身后侍卫。
烧烤由李素亲自主厨,李素的口味向来精致且刁钻,除了精心教出来的自家厨子,别的地方的饭菜鲜少能入他口而不被挑剔。麂子肉被切割成极薄的一片片,然后被穿在一根根竹签上,面前架着一个小铜盆,盆内炭火烧得正旺,盆口正中横着两根铁条,竹签摆在铁条正中,被火一烤很快滋滋冒油,瞬息间可见鲜红的肉条渐渐烤成了金黄的焦色,并散发着阵阵肉香。
李治不知是不是被传染了李素的没心没肺,此刻居然也对城外粮草被烧一事毫不关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瞪着冒油的肉条,喉头不时咕噜一声,吞一口口水,眼中馋色毕露。
孙辅仁的眉头却越皱越紧,魂不守舍地扭头看看天空不断窜起的黑烟,又回过头瞥着李素二人,神**言又止,眼中露出一丝愠色,显然对李素二人一反常态的淡定和漠然感到很不满,又碍于二人的身份,一时不敢发作罢了。
李素的眼睛也只盯着肉条,看着肉条滋滋冒油,李素不慌不忙地三根手指拈起一些磨细了的盐粒和茴香,均匀地撒在肉条上,对孙辅仁焦急和不满的神情视而不见,仿佛世上的一切都没有眼前这几串肉条重要。
良久,李素眼睛仍盯着肉条,却打破了沉默,淡淡地道:“有句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粗听很有道理,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未免失之偏颇,众所周知,烹小鲜当然要用慢火熬炖,讲究的是个火候,还有一个耐性,两者都做到了,小鲜就算烹成了,跟治国的道理一样,只不过呀,治大国不能总是烹小鲜一样不温不火,该用猛火时还得用猛火,这就跟大夫看病的道理是一样的,有的病人适合用温文之药慢慢养息,有的急症却必须马上用猛药止住,否则必有性命之虞,其实咱们现在的烤肉也是这样,火太小了,肉条半生不熟,吃了闹肚子,火太大了,肉条马上就焦糊,可就吃不得了……”
李治满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罗嗦这一大堆话有什么目的。
孙辅仁也是一脸迷茫状,朝李素拱了拱手,道:“侯爷高论,下官受教良多,只是城外火势……”
“城外的火势别管,咱们只说烤肉的火势……”李素总算抬起了头,朝孙辅仁咧嘴一笑:“虽然都是火势,但此火非同彼火,孙县令,咱们好好聊天,别歪了楼啊。”
孙辅仁叹了口气,情知今日这位李侯爷是要没心没肺到底了,只好颓然垂头道:“愿听侯爷教诲。”
“这就对了,聊天嘛,你来我往的,话题总要说到一起才能愉快的聊下去嘛,不然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大家聊的不是同一件事,换个脾气急的坐你面前,孙县令,你这会子怕是已经挨揍了。”李素淡淡笑着,手里的动作却不停,飞快翻弄着竹签肉条。
孙辅仁苦笑,没吱声。
李素淡淡道:“嗯,刚才关于烤肉的话题呢,说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咱们换个话题吧,孙县令,你上任晋阳县令多久了?”
孙辅仁一愣,想了想,道:“三年有余。”
“三年了,也算是造福一方了,上任这么久,想必父母婆姨和孩子都随过来了吧?天伦之乐可是难得呀。”
“是,前年已将父母和夫人孩子带来了晋阳,就住在县衙后院,今年闹了灾,下官每日忙碌,顾不上家小,便派人将父母孩子送回了家乡,身边只留了夫人。”
李素点头:“倒也可怜,说是当官了,家小还是难免颠沛之苦,世人都说当官的享福,不坐到这个位置,焉知其中不为外人道的苦楚?孙县令之苦衷,我感同身受呀。”
孙辅仁叹了口气,转过身朝长安方向遥遥拱手,道:“忠孝难两全,既然当了官,当为陛下效死命,家小便无法再顾了。”
“说得好!”李素笑着赞了一声,随即递过两串肉条,道:“肉烤好了,尝尝我的手艺,当官我或许不如你勤奋扎实,可厨艺我却当仁不让,快,趁热吃,麂子肉是野味,凉了可就有腥膻味了……”
李治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行了,这时也顾不得王爷的面子,朝李素一伸手:“还有我,还有我!”
李素瞪了他一眼,叹道:“殿下,你好歹也顾及一下皇子的仪态好不好?”
轻轻的责备,李素还是递过两串肉条,李治不客气地取过,张嘴就塞,顺便还抽冷子白了李素一眼。
眨着眼,看着慢吞吞吃相文雅的孙辅仁,李素充满期待地笑道:“孙县令,味道如何?比别人烤的肉好吃多了吧?”
孙辅仁这时哪里有什么心情尝野味,闻言胡乱点点头,并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你快乐就是我快乐,孙县令,能吃到泾阳县侯亲手烤的肉,不谦虚的说,你真是三生有幸,长安城里多少国公郡公都喜欢我家的饭菜,连陛下都派御厨来我家学艺呢,我李家的饭菜可是长安闻名的……”
孙辅仁敷衍地赞了几句,食不知味地嚼着肉,眼神却渐渐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变化。
李素又取过几串新鲜的肉条,放在架子上翻烤,嘴里淡淡地道:“我大唐武德年间便恢复了前隋的科考,取天下寒士而仕之,不知孙县令可曾参加过我大唐的科考?”
孙辅仁脸颊微微一抽,放下了手中的肉条,垂头沉默片刻,语气顿时变得有些低沉。
“下官是荐举而入仕,不曾科考过。”
李素淡淡地道:“哦,不曾科考过,嗯,很正常,大唐说是有了科考,但如今门阀世家遍地,门阀之中名士才子众多,由世家门阀荐举而仕,也算是正途……只是孙县令,本侯有点好奇,听说你本是齐州人,荐举你的是哪一家门阀呢?”
孙辅仁眼皮一跳,道:“是齐州陈家所荐举。”
“齐州陈家?呵呵,这个家族似乎不是太出名呀,早年隋朝时陈家有人当过两任刺史吧?除此再无人才所出,能在晋阳龙兴之地当这一县父母,怕不是小小陈家能办到的事……”
李素手中不停翻动着肉条,眼睛也盯着它们,可目光却多了一抹寒意,仿佛忽然拔出鞘的利剑,森森的冷芒连火红的炭火都掩饰不住。
“孙县令,陈家的背后,是否还有世家门阀?这个门阀的根基是否就在晋阳附近?比如……太原王氏?”
含笑的眸子抬起来,李素笑吟吟地看着孙辅仁,却见孙辅仁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眼中一片震惊和绝望之色。
“……孙县令,刚才我说过,麂子肉要趁热吃,凉了可就坏了味,别愣着了,快吃呀。”李素眨着眼好心提醒道,语气很轻很温柔,仿佛怕吓坏了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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