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李素听懂了,常顺说的“老兵”是指方老五。
嘴角扯了扯,李素失笑摇摇头,还是看低了方老五的本事,除了厮杀搏击本事外,骑术也不错,难得的是心思单纯且忠肝义胆,今日才知道,反侦察的本事居然也不错。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素顿时觉得身边有了方老五,用起来真的很顺手。
至于常顺的存在,李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从李世民派他出长安时他便想清楚了,要处理晋阳之乱,李世民绝不会只派他和李治这一路人马,必然留有暗手,这跟信不信任无关,对帝王来说,再信任一个人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总归要留一步暗棋,用来查遗补缺也好,用来制衡也好,总之必须要保留一个从容进退的空间。
常顺的存在,就是李世民落下的一步暗棋。常顺,常涂,都姓常,常涂的身份又是李世民贴身的内侍,掌握着一股神秘的势力,那么眼前这个常顺的身份想必不低,应该是被常涂引为心腹的那一种。
想清楚这个关节,李素的目光闪过一抹莫测的光芒,深深看了常顺一眼。
常顺似有所觉,扭头与李素的目光相触,随即很谦逊地朝他笑了笑,有种不言而明的默契。
很好,都是为帝王服务,职业不分贵贱也不分明暗,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做。
没搭理一脸他乡遇故知惊喜的李治,李素悠悠地道:“既然不知你隶属哪个官衙,本侯就直呼名字了,常顺,陛下遣你为暗路,与我们同赴晋阳,你的职命是什么?这个问题你方便说吗?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常顺笑了,露出一嘴白牙,道:“这个可以说,侯爷多虑了,小人离开长安前陛下有过嘱咐,小人领了一批人暗中跟随二位贵人,是为了暗中将晋阳之乱弄清楚,二位贵人在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您二位,有些事情必然无法查,也查不到,小人不一样,小人本是灾民打扮,可谓滴水入海,隐于市野……”
李素沉声道:“晋阳这几日的乱象你也见到了,常顺,你查出什么了吗?”
“正因为晋阳最近乱象频生,处处有乱民屠掠良善,对抗官府,小人今晚才不得不亮出身份,面见二位贵人……”机警地扭头朝门外看了看,常顺压低了声音,道:“小人这些日子带领手下在晋阳察访,发现颇有蹊跷,原是二十万左右的人口,因灾而纷纷迁移,往往举村倾巢而出,按说灾民逃荒,不论去哪个方向,首先应该向晋阳周边城池迁移,有木活工活手艺的,遇到哪些地方招工便顺势留下,挣口饭吃,没有合适活计的则举家继续前行,可奇怪的是,小人仔细算过出晋阳的各条大道小路的人数,发现路上经过的人数合计起来,竟远远达不到晋阳逃荒百姓的人数,也就是说,有的灾民还没走出晋阳地界便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说着常顺斜眼一瞥,不经意似的从李素二人脸上飞快扫过,却愕然发现李素和李治一脸平静,并无任何意外或吃惊的表情,就连一向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晋王李治也是一副面若平湖的模样,稚嫩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我早知道”几个字,并且隐隐还带着几分含蓄的得色。
这下轮到常顺吃惊了,只是常顺常年跟随常涂生活在太极宫中,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涵养,见二人似乎并不意外,常顺表情平静地继续道:“……小人当时颇觉意外,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马上遣手下查访,惭愧的是,小人手下无能,接连十多日的查访并无收获,百姓失踪之谜仍未解开,直到今日早间,石窟村南面山中忽然杀出两千灾民,将石窟村屠掠一空,当时也是运气好,小人的一个手下恰好在石窟村拜访里正,见灾民杀至,手下急忙躲在一个水缸中,亲眼目睹了两千灾民烧杀掳掠后扬长而去,我那手下也是个灵醒人,趁着灾民们离开石窟村时不声不响跟了上去,混在灾民人群中,由于人数多杂,倒也没被人认出来……”
“那群灾民出村后没回山上,反而一路向北行进,一直走了四十多里路,进了一座无名山,到山腰时,顺势拐进了一条似乎是新铺成的山道,沿着山道往里走,竟是一番新景象,山道里面树连树,石连石,天然一层屏障遮蔽四周,中间一块崎岖嶙峋的空地,上方巨树参天,枝节遮天蔽日,里面足可容纳五六千人,手下当时便明白近日晋阳百姓神秘消失的原因了……”
说到这里,李素和李治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二人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常顺这时明白了,原来自己查到的东西,二位贵人怕是早有察觉。
“手下当时便觉得事关重大,不敢久留,趁势落到队伍最末,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出了山道,快马回城向小人禀报,小人亦觉得事非寻常,急忙将所有手下全部召集,并将他们遣往晋阳附近的所有山川树林等能够隐蔽藏身的地方,接连寻找五日,终于小有收获,手下百余人不分日夜寻找,找到了十处可疑的地方,由于害怕败露行迹,手下不敢近前查看,但守在外面多日,估摸**不离十了……小人深觉事关重大,不敢推延,只好现身面见二位贵人,将此事告之。”
说完常顺从怀里掏出一份羊皮地图,在李素二人面前徐徐展开,地图画得很粗陋,但上面画的十个小红圈却分外醒目。
李素顿时露出喜悦之色,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今晚见到常顺很有收获。
捧起地图,李素眯着眼仔细端详很久,道:“可曾打探出谁是幕后指使?”
常顺摇摇头:“小人惭愧,不曾探得,或许……若能多些时日,小人有把握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素淡淡一笑:“能怀疑的人不多,晋阳地面上谁最有权势,谁最有名望,谁家产最丰,谁对天家不满等等,掰着手指算,数来数去不超过十个,常顺,你照这个思路去查,必然事半功倍。”
常顺笑了笑,道:“多谢侯爷提醒,小人明白。”
说完又向二人行了礼,常顺身形一闪,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人走了很久,李素仍看着常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语。
自从吩咐王直驻扎长安东市,收买结交市井城狐社鼠和游侠儿,李素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踏错一步,陷自己和家人于万劫不复,所以李素甚少动用这股属于自己的势力,哪怕王直这两年已将这股势力发展得愈发壮大,李素仍不敢轻易动用,甚至还嘱咐王直将大权交给信任的心腹手下,令他也逐渐退居于幕后。
李素一直对自己的谨慎很满意,他觉得自己做得虽然不算天衣无缝,但也应该没落入过有心人的眼中,直到今日见到常顺,察觉到李世民手中也掌握着一股强大的神秘的势力后,李素这才悚然惊觉,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天下英雄,特别是小瞧了那位简直已将“英雄”二字刻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的皇帝陛下。
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这股势力,到底有没有被李世民发现?若是发现了,自己当如何应对?把话说重了,在大唐国都长安城里,你鬼鬼祟祟搞出这么一股势力到底是何居心?安个“欲图不轨”的帽子不为过吧?若将来有一天李世民突然发难,自己如何度过这道劫波?
想到这里,李素不由眼皮直跳。
原本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充足的信心,也有着几乎完美无缺的谋划,可是今日看来,这些对未来的谋划有漏洞有缺陷,回到长安后愈发要小心行事了。
…………
三日后,并州两万大军到达晋阳,在晋阳城外五十里安营扎寨。
军报入城,李治和李素整理衣冠,出城迎军。
刚走到西城门外,便见远处飞驰而来百余骑,为首一人头戴翅盔,身着铠甲,年约四十多,一把黑亮的长须随着马背的颠簸而迎风飘展。
李素和李治二人在城门外站定,含笑看着远处百余骑驰近。
离城门百丈处,为首一人忽然扬手握拳,百骑如一骑,动作整齐划一地一齐勒马,马儿纷纷长嘶停步,然后百骑同时一偏腿,翻身落马,朝李素二人步行而来。
饶是李素见识过大唐骑兵的风采,此刻也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
由细微而见真著,单看这整齐统一的动作,百人如一人的严整军容,便知并州兵马是何等的骁勇剽悍,将领治军是何等严谨扎实。
治军不但严谨,而且对君臣之礼也分外讲究,将领在百丈开外便勒马步行,显然正是对李治这位皇子的尊敬,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楚。
直到为首的将领越走越近,李素的眼睛也越睁越大,眼中的惊喜之色也越来越浓。
将领目不斜视,走到李治面前后摘下头盔,朝李治躬身一礼,道:“臣,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拜见晋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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