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
一声令下,几个呼吸间,李家部曲干脆利落地执行了李素的命令,一个照面之下便打断了汉子的腿,然后将他抬出人群。
直到双腿已断,整个人腾空而起,汉子这才感觉到双腿钻心的疼痛,于是扯开嗓子杀猪似的嘶嚎起来。
从出手到拿下,部曲们势如闪电,直到那汉子被抬出人群,百姓们仍懵然不知究竟。
汉子三十多岁年纪,长得很普通很平凡,看起来就像随处可见的农户,脸上布满了沧桑和落魄,夹杂在人群丝毫不见特别之处。
李治站在李素身旁,睁大眼睛呆怔地看着这一幕,对李素的断然果决犹未反应过来,和所有的百姓一样懵然地注视着如杀猪般惨嚎的汉子。
“子正兄,这,是不是……”李治迟疑地道。
李素扭过头,温和地笑道:“殿下觉得我拿错了人?”
李治犹豫了一下,道:“会不会看错了?治观此人似乎……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户,咱们若拿错了人,事情可就大了。”
李素笑着摇摇头,也未作解释,他相信自家部曲手下的耳力和眼力,抓起来一审便知究竟。
其实不管拿没拿错人,事情已经闹大了。
见有人无缘无故拿了百姓中的一人,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喧嚣吵闹起来,人群里的骚动变化也越来越大。
李素皱了皱眉,转头朝身后的付善言眼神示意了一下,付善言会意,往前站了几步,厉声暴喝道:“肃静——”
人群被这平地一声大吼吓得一静,付善言目光含煞,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才凛然道:“我等从长安而来,隶属长安右武卫,奉皇帝陛下旨意,着陛下嫡子晋王殿下以及泾阳县侯出巡晋地,这是我们的腰牌,尔等先看清楚!”
说着付善言从怀地掏出一面刻着虎头獠牙的象牙腰牌,缓缓地朝百姓们周示一圈。
百姓人群愈发安静了,每个人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这个年代再开明,毕竟也是阶级森严的年代,百姓骨子里天生对朝廷和官员带着敬畏和惧意,付善言及时亮出身份,实在是恰到时机。
见人群愈发安静下来,付善言点点头,道:“既然都看清楚了,本将再说第二件事,这次奉旨出巡,晋王殿下和泾阳县侯代表朝廷和陛下,意在安抚赈济父老乡亲,朝廷户部拨付的赈济粮草已经上路,不出三日必至晋州!大家可以信不过本地刺史,但你们不能不信陛下的亲儿子!诸位父老只须安心等待,不日便有赈济粮草到来,陛下远在长安,仍忧心受灾百姓,只求各位父老与朝廷同心同德,共度危厄,大家心气拧成一股绳,安心听从官府调遣和安排,晋王殿下和李县侯可以保证,绝不饿死一位百姓!”
话音落,人群渐渐又开始骚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似在权衡这番话的真假。
付善言扭头瞥了一眼那位被敲断了腿,躺在地上直哼哼的中年汉子,然后回过头大声道:“本将再说第三件事……”
指着那名汉子,付善言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大家看见了,我们刚才把此人拿下,为何要拿下他?大灾当前,正是朝廷和百姓父老上下一心共度危厄之时,此人却藏于人群中故意挑拨官民,离间朝廷与百姓,煽动蛊惑父老对抗朝廷,拿尔等之生死以作个人之阶石,居心叵测,所图不轨,若不拿下此人,任由他挑拨尔等与官府对抗,甚至煽动大家造朝廷的反,各位父老试想,他达到了目的,尔等性命何在?”
人群顿时又安静下来。
李素站在不远处,不由轻轻颔首。
这个付善言,平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旦讲起道理来,却是有理有据有节,虽不知他个人统兵韬略能力如何,但仅看他此刻表现,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由此看来,李世民对李治身边的随驾人选还是慎重考虑后才决定的。
无论朝廷还是百姓,这个年代信服是道理,只要道理讲出来真正能让人心服,大家便能够接受。
付善言一番话后,人群已停止了骚动,每个人的脸上或许仍带着几许狐疑,但刚才那种愤怒和怨恨的表情却已渐渐消逝。
皇帝陛下派出了亲儿子出巡安抚赈济,户部的粮草马上就到晋州,拿下居心不良的煽动蛊惑者,这些事情做下来,百姓们对朝廷还有什么不满呢?朝廷和皇帝陛下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人群被付善言一席话安抚下来后,李素这才上前,扬声道:“我便是泾阳县侯,旁边这位是晋王殿下,当今陛下嫡子,刚才这位将军没说错,户部拨付的粮草已在路上,三日内必至晋州,各位父老且安心等三日,我保证绝不让大家饿肚子,现在,晋州刺史府的上下官吏和差役,以及本地府卫屯营马上集结,采集树木和稻草,召集城中所有工匠,于城外平地搭建棚帐,用于百姓父老居住,这三日的粮草,由官府负责给百姓筹集,每到饭时定点放饭,父老自来取用。”
不得不说,李素的这番话更有效果。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无非赈济粮食而已,所以一上来他便直奔主题,非常详细地把赈济粮食问题掰开揉碎了说清楚。
如果说百姓们心中对朝廷还有些许不满的话,李素这番话后,大家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完全打消了。
是啊,只要不饿肚子,别的事情还重要么?
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用什么手段当皇帝,雪灾到底是不是天谴……这些大事小节加起来,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填进肚里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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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下令以后,百姓的情绪安抚下来了,那位姓余的刺史上前走到李素等人面前。
乌福拿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以及圣旨文书,余刺史认真查验过后,递还给乌福,然后领着十来名官吏朝李治李素二人行礼。
李素命方老五等人将拿下的那名汉子押入晋州城内大牢仔细审问,然后示意余刺史领路进城。
在余刺史的带领下,一行人入城,走进城内的刺史府。
直到宾主在刺史府前堂坐定,余刺史挥退不相关的人后,这才擦了擦脑门的汗,发出几声苦笑。
李治这时像个小大人似的挺直了腰,缓缓问道:“余刺史,晋州如今景况如何?”
余刺史苦笑道:“景况如何,想必今日晋王殿下都看到了,从去岁入冬后,晋州连降大雪,积雪盈尺,人畜不能行,直到开春播种时节,晋州城外十数万亩田地仍有积雪未化,土地被冻得又干又硬,完全断了生机,根本无法播种,眼看春播时节已过,气候也不见好转,百姓们终于绝望,于是从五日前开始,百姓们便携家带口离乡逃难,有的地方甚至是整个村落整个庄子一同离乡,下官每日守在城门外的大道上,苦苦哀求百姓们不要离开,可是收效甚微,仍有大部分百姓逃出了晋州……”
说着余刺史脸上浮现愧疚心痛之色,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泣道:“原本去年的年景就不大好,百姓家里并未存下多少余粮,如今带着一家子往长安走,那点存粮能耗得几日?就算一路啃着树皮草根撑到了长安,难道长安便有他们的活路了么?下官苦劝多日,差点给他们跪下,可百姓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啊!”
看着余刺史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李素心情也十分沉重。
他相信余刺史是好官,也相信晋州的官府已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灾时期,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粮食,做再多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
“余刺史,不知晋州境内如今百姓所余几何,官仓粮草所余几何,百姓伤亡几何,治下是否太平,有没有乱民滋事,诸如此类的情况,请余刺史详细告之。”李素缓缓地道。
余刺史吸了吸鼻子,擦了一把眼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哽咽道:“昨日辖下各县令派人递来了消息,如今晋州四野村郭百姓纷纷离乡逃难,真正留在晋州本地的,大概只有十之三四,总数约莫在三万人左右,其中聚集在城外的,大约六千余人,余者有的进了深山采集野菇或打猎,有的则不知所踪,无从知晓,至于官仓粮食,下官刚才说过,去岁年景并不好,官仓粮食去年中秋时押送了大部入充长安国库,剩下的旧米陈黍约四百余石,如若赈济百姓,这点粮食顶多只够百姓们吃十天,而且没有三省批文,下官也万万不敢打开官仓放粮……”
李素迅速扭头,与李治对视一眼,随即李治点点头,李素重重一挥手:“先开官仓赈济百姓,稳住百姓人心,度过这个难关再说,万事有晋王殿下担待便是。”
李治在一旁飞快点头。
余刺史犹豫了一下,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笑道:“若晋王殿下首肯,下官就不愁了,晋州百姓人心可定矣……再说,三日后户部便有赈灾粮草至,下官还担心什么?这就命人搭建棚帐,绝不让百姓挨饿受冻……”
话没说完,李素阴沉着脸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谁告诉你,三日后户部有赈灾粮草至?”
余刺史一呆,接着额头流下冷汗,脸色也迅速发白了,指着堂外廊下如木桩般伫立不动的付善言,结结巴巴地道:“刚才不是这位,这位将军,说……说……”
李素叹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要不要这么天真烂漫?余刺史,你跟这位将军很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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