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编辑也不说话,光头叫齐国韬,也算是《故事会》的资深编辑了。
他说的也是很多编辑,甚至何承伟心里疑虑的。
这也正是《故事会》一直以来不怎么收长篇的原因之一。
相比起其它的刊物,《故事会》的稿费实在是太高了,这么高的稿费的确不太适合长篇小说的连载,因为在按字计酬的规则下,谁也不能保证作者不会无意义地延长篇幅。
甚至可以说,如果《故事会》经常连载长篇的话,出现这种事几乎是大概率的事情,毕竟黄金动道心。
而如果一旦开始连载一部长篇作品,在连载完成之前,杂志一般不会无故中途撤稿,除非质量太差,读者意见太激烈。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法保障作者能够在长期创作过程中不会懈怠,因为也知道自己的作品不会那么容易撤掉。不像短篇作者,不能保证下一期还会刊登,所以每一篇都会认真写。
而就算作品质量始终不错的话,也未必能给《故事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特别好处。
毕竟《故事会》现在读者基础已经牢固,每期都有一百万册上下的销量,多也多不了太多,少也不会太少。
很少会出现因为某一期杂志的文章质量太好或者太差,销量大幅度增加或减少的情况。
近来有程野文章的几期,销量确实不错,有小幅度的增长,但也只是小幅度。纵使不少读者来信也表示很喜欢程野的作品,也不能断言这几期的销量就是靠程野那几篇小说拉起来的。
甚至没有他的那几篇文章,销量也说不定会增长。这真的是说不好的事情。
所以连载长篇小说对于《故事会》而言,未必有多明显的好处,却平白无故地增添了许多风险。
往常也有签约作者要求在《故事会》上连载长篇,有的质量还相当不错,但编辑部大多都拒绝了,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只有“还不错”的水准,不足以让《故事会》冒险。
但是这个作品不同。夏一鸣心道。
从程野寄来的这五万字,夏一鸣隐隐地看到了些“名作”的潜力。
齐国韬再次重申了进行长篇连载有弊无利的原因,还强调《故事会》应该坚守本来的优势,继续刊登短篇就好了,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
就算只签二十万字的合同,那也是八万块钱,这八万块钱买来的短篇,效益只会更好不会更差。
其他编辑也隐隐有些认同。
看着齐国韬,夏一鸣犹豫了一下,发言道:“我不同意齐老师的说法。”
“就算《故事会》以后依然以短篇为拳头产品,也不应该完全放弃长篇领域的尝试。”
“况且这个作者的能力是有的,你们也知道,他在《收获》上也连载了一部中长篇的小说,《收获》的收稿标准之严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我相信这位作者的能力。”
“靠其他杂志来制定我刊的标准,那不如我们这些人都辞职算了。”齐国韬语气温和,说的话却很硬,“《收获》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杂志,我们不当文学标杆,不培养文学家,不追求阳春白雪那一套,曲高和寡对我们来说是灾难,叫好不叫座的作品我们不要。”
“而且小夏,你也知道吧,《收获》的销量并不高,怎么能拿他们当目标。”
夏一鸣知道自己的例子举得不是很好,于是又想说,你们去看看《长安的荔枝》那部作品,绝对不能算是曲高和寡,哪怕放在《故事会》上也是受人追捧的好作品。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齐国韬就似笑非笑地道:“小夏,咱们不能因为和作者本人关系好,就松动咱们的选稿标准啊,这不专业。”
夏一鸣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没有别的意思啊,小夏,你别介意。”齐国韬继续说道,“你还年轻,可能容易受人蛊惑。只是你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一百万字啊,按照我们的稿费标准,那就是四十万的稿费。简直开玩笑,哪个作者能在我们杂志稳定赚上那么多钱?”
“如果允许他连载了,我们每一期就少了一万多字的版面。而且就算每期刊登两万字,也要五年左右才能连载完成,哪个作者能每期上刊长达五年?这个口子开了,其他作者心里怎么想?”
夏一鸣刚刚被人质疑了专业性和立场,心里憋气,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更何况齐国韬说的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好了,这个事先搁置吧,我再考虑一下。”何承伟说道。
但是其他编辑听到这话觉得,八成是不会同意了。
夏一鸣有些颓丧,他是真的觉得这份稿子很好。
散会后,编辑姚自豪对齐国韬说道:“老齐,你会上那么说小夏,太过分了啊。”
齐国韬满不在乎:“有什么过分的,他年纪轻,脑袋容易拎不清楚,我提醒一下他怎么了?”
“小夏眼光不错的,也是为了杂志考虑。”
“老姚啊,你可不能也想不清楚啊,一百万字,开什么玩笑,这人是想一次性在我们杂志社赚够一辈子钱。什么天才少年,媒体炒出来的罢了。写几个短篇故事,在电视上露个脸就轻狂得没四两重了,还百万长篇,呵呵,写《红楼梦》啊。”
姚自豪知道,齐国韬本身就对夏一鸣有些不满。夏一鸣是名校毕业,而且很受主编器重,甚至隐隐有点把他当下一任主编培养的意思。
何承伟今年五十岁,还是十年左右就退了,齐国韬对主编的位置不是没有想法,所以有些针对夏一鸣。
何承伟依然有些犹豫,虽然他内心更偏向齐国韬的看法,但还是忍不住想象另外一种可能性。
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是非常能留住读者的,一部好的长篇作品,是能够吸引读者不断地往下看的,当初明报能卖得那么好,金庸的小说起了大作用。
可《诛仙》有这样的潜力吗?
下班后,何承伟再次回到家,一推开家门,儿子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振着手里的一沓纸,兴奋地道:“老爸,这个后续呢,还有吗?”
何承伟定睛一看,是程野的那份《诛仙》书稿,自己落在家了,被儿子拿起来看了。
何承伟道:“没有了,就这么多。”
儿子道:“好看好看!爸,这是你们的新稿子吗?这个一定火啊。”
何承伟愣了愣:“你觉得这稿子不错?好在哪里?”
“我说不上来,我又不是干编辑的,但是就觉得好看,后面的内容出来了告诉我。”
儿子虽然不是从事文学编辑行业的,但毕竟在他这种“书香门第”的环境下长大,小时候各种通俗小说也看过不少,何承伟有时也经常把稿子给他看,询问他作为一个普通的读者的看法。
儿子虽不专业,但作为一个读者,口味很大众化,对于作品的判断也很敏锐。
给他看《故事会》的小说时,他最常说的话是“还行吧”“还可以”“能看”“什么垃圾”。
像给予这样的褒奖,倒还是头一次。
何承伟有点触动,但还是下不了决心。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九点多钟的时候,京城台忽然播起了一个纪录片,是程野的那个。
在总台复播了。
何承伟其实是第一次看这片子,因为讲的是自己熟悉的人,所以就看了一会儿。
片子播到一半,妻子说道:“这孩子蛮有深度的嘛,谈吐也好。”
何承伟也点点头,听着程野聊他对历史的看法,也觉得这少年不普通,思想比大部分成年人都深刻。
而且总台都播了他的节目,估计这个“天才少年”很快就会像去年的韩寒一样,红遍全国了。
何承伟再次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稿子,忽然做出了某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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