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伯母也不是刻意要在这个场合发难的,她平时没那么脑残。
甚至于,她时刻把“还钱”挂在嘴上,也不过是一种耀武扬威的做法。她也知道,现在就算逼死程玉志,也很难一次性拿出所有钱。
但在席上,多喝几杯酒,外加看到程玉志一家这么出风头,忽然有些来气,血里酒精含量一高,智商就下降,不加思考地就来了这么一句。
一时席上无人说话,程玉志脸色铁青,但也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王海涛开口了:“嫂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话咱们私下商量。”
“商量什么?不还钱,光商量有什么用。”大伯母道,忽然盯着新娘子说道,“妹妹,你回头可要好好看着你老公,别像我家一样,把家掏空了还蒙在鼓里呢。”
王海涛道:“嫂子,我们不能这么逼人。有什么话私下说不好吗?想当初,大哥能进首钢工作,还是二哥让的!”
“啪!!!”程金诚猛地一拍桌子。
“什么叫他让的,他让什么了?我让他让了?对,他是让了,要不是他让,我早就下海做生意了,一个月挣这几个死工资!”程金诚红着脸嚷嚷道。
王海涛无意间戳中了程金诚心里最在意的地方。
北方人好面子,尤其是一个家庭里的老大,被当做顶梁柱,理应孝顺父母,提携弟妹,但是程金诚做的并不是很好。
相反,程玉志对家庭的贡献反而更大,程金诚那令人羡慕的首钢的工作,也是程玉志让给他的,这是亲戚们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同时也让程金诚感到难堪,有点忌讳别人提这个事情。
王海涛喝多了,忘了这一茬;程金诚也喝多了,直接发起了脾气。
眼看事情有些难以收场,程玉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大哥,有什么事咱们背后说,今天是海涛结婚。”
“要你当好人!”程金诚被戳中痛处,索性从老婆手里接过大棒,指着弟弟道,“我知道,你对把工作给我的事情一直都不满,你真不想让你当初别让啊,满世界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进首钢是托你的福是吧?”
程玉志不说话,当初他年轻不够稳重,把工作让给大哥以后,向不少人抱怨过,让程金诚面子扫地。
“就是就是。”大伯母说道,“你也就是运气好,救了领导,不然你哪来的本事能进首钢,真有本事就还钱呐。”
“好,我还你!”程玉志胀红了脸。
“我把现金放家里了,现在去我家取吧。”
“谁跟你回家取,要还现在还!”程金诚喊道。
虽然喝了酒,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智,他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如果真的要是起身去弟弟家把钱拿了,那他和弟弟真的就此决裂,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如果钱不拿,酒醒以后找个长辈说和说和,还能把这事儿圆过去。
“还就还!二哥,我把礼金借你!你回头还我!”二愣子王海涛开口道,他本来就是和程玉志感情好,和程金诚并没有什么情谊,见程玉志被程金诚羞辱,一下子来了气。
说着,他直接让人把礼金拿来。
王海涛拿过一沓钱和账本,看了一眼,礼金接近两万,付了酒席的尾款后,还剩一万四千多。
王海涛直接把一沓钱拍在桌子上,打着酒嗝道:“大哥,别怪我多事,亲兄弟一场,你这么不给二哥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了。我也不怕丢人,大家都知道,当初我被温州人戴绿帽子,还是二哥帮我摘的,我不能看你欺负二哥,钱你拿走!”
程金诚:“这……这够吗……”
“一万四千块,剩下的再给你凑。”
“那,那不成,要还就一次性……”
说着,一只修长的手不知从哪里伸来,将一张票据按在桌上。
“这张汇款单里头有四千八百块钱,爸,剩下一千块现金你身上应该有吧。”程野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在了程野身上。
大伯的想法,程野不是不能领会,只是现在这个场合,必须要帮自己老爹把场子找回来,他们兄弟无论决裂还是和解,那都是后面的事情。
“这是什么?”程玉志一怔,“你哪儿来的钱。”
“我赚的。”程野道。
“你个学生哪儿来那么钱?脏钱我们可不要!”大伯母说道。
程野看了她一眼,“大妈,你是长辈我不好说你什么,我好歹也是你侄子,你就是这么编排小辈的?”
说着,他看向所有人,“实不相瞒,我平时喜欢写点儿文章,写得多了,就寄给杂志社投稿。也是我运气好,竟然被人家杂志采用了,这些都是我的稿费。”
说着,他从包里又拿出样刊,“我的文章就刊登在这上面,一共有三篇,署名程一野的都是我的文章。”
“嚯,故事会啊!”
“来,给我看看。”
听到程野的说法,立刻有人等不及就要验证。
如果程野拿出来的是什么《收获》、《十月》这类的一线书刊,这些人反而不认得,但是《故事会》和《知音》这种杂志就不同了,那是无人不晓啊。在普通老百姓心里,这才叫国民杂志。
写的文章,能上这个杂志,才叫有面子。
至于什么《故事会》是民工文学,厕所读物,那都是臭老九的偏见,这帮人早就脱离人民群众了,放在以前,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有人立刻拿过那本《故事会》端详,果不其然,有三篇文章的署名都是程一野。
“不对啊,你叫程野,这上面的名字怎么叫程一野?是一个人吗?”有人发出疑问。
立刻有人反驳:“土老帽儿,这叫笔名,读过书吗?你以为老舍姓老啊?”
笔名和真名这么像,哪有这种巧合,大伙儿立刻就信了一大半儿。
“真的假的?你一高中生,能在杂志上写文章?”大伯母再次质疑。
其实高中生写文章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这种事,并不罕见,比如说《萌芽》,定位就是高中生杂志,经常刊载高中生的文章。
但是大伯母没怎么读过书,哪儿清楚这个。
在大部分老百姓的心里,最出风头的事就是上电视,其次就是上报纸。
杂志和报纸也差不多了,能在杂志上写文章,那都是最高级的知识分子,最有文化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普通大学生都不行,那得大学教授才有资格。
所以大伯母是真的发自内心不相信程野说的话。
程野迎接着众人的眼光,丝毫不慌,说道:“你不相信?简单,我说的话可能是假的,这汇款单总不会作假吧?要坐牢的。”
程野手指捻着汇款单,在空气中甩了甩,发出响声。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就近找个邮局兑款,那时候你就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对,找邮局!”
看到程野拿出汇款单,王海涛眼睛“唰”的一下亮了,人来疯的性格一下子有点按捺不住,立刻说道,“饭店外头就有个邮局!现在就去!”
“对,反正也不远嘛,去兑兑看,看能不能兑出钱来。”立刻有酒蒙子响应。
此时,整个饭店吃席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婚宴上的热闹往往是最引人注目的,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能被人唠一年。
程野站起身来,手拿汇款单,拽着程玉志,就往饭店外头走。
“小野,小野,别折腾!”程玉志不愿意配合,在程野耳边说道,“你大伯喝多了,别下他面子!”
“爸,不是咱们先闹的事儿。”程野看了一眼老爹说道。
“我知道,但是……”
程野平静说道:“爸,今天不彻底把大伯大妈的气焰压下去,你们以后还会吵架,今天的闹剧还会发生。”
“兄弟也好,夫妻也好,家人之间绝对的平等反而不利于团结。要想大家不闹矛盾,就得强弱分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今天你和大伯,必须分出高下!”
听到程野说出这样一席话,程玉志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站定脚步,不向继续向前走,然而程野抓住他的手腕,硬拖着他向前,鞋底蹭着地面滑行。
过了半晌,程玉志才算理解了程野的这番话,他眼神复杂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养了他十七年,今天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唉……”
程玉志叹了口气,开始顺从地跟在程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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