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阳光透过监牢石墙上方,那脸盘大的牖窗投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尘糜在其间浮动。
梁广早早起身,活动完身子,满身汗水涔涔。
光柱照耀下,雕塑般线条分明的精赤上身泛起光泽。
迎着光柱望去,依稀可见一抹蔚蓝。
今日是个大晴天。
也是苏膺期限的最后一日。
牢房角落传来阵阵呼噜声,王镇恶四仰八叉地躺在低矮木榻上酣睡正香。
中二少年,心可真大呀~
梁广忽然有些羡慕,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成年人的烦恼。
可转念一想,他也不过十六岁,谁还不是个孩子。
只能说,作为王猛孙子,冠族子弟,底气自然不一样。
梁广苦笑,心头略微泛起一丝苦涩。
当今世道,没有家世背景做支撑,想要单打独斗往上爬,何其艰难!
许多时候,就连卖命也换不来好结果。
一阵链锁解开的声响传来。
牢门打开,廷尉评贾俊步入牢房,几个狱吏狱卒恭候在外。
今日贾俊头戴黑介帻,身穿土黄色纱袍,腰扎革带,脚穿革靴,作全套公服装束,显得格外庄重。
“陛下有诏,汝二人可以出狱了。”
贾俊面带微笑,看着梁广,眼中满含欣赏之色。
从慕容氏的反应来看,那李方应该是顺利见到慕容垂,并且转达梁广嘱托的一番话。
更神奇的是,慕容垂果然遵照那番“先臣后父”的救命良言,亲至骊山拜见陛下。
诏旨是禁中宿卫以军情急递的标准,飞马报入长安,交到绣衣使苏膺手中。
一场险些搅乱长安局势的动乱,在初见苗头之际及时掐灭。
慕容氏关键时刻,做出了明智且正确的抉择。
这背后一切的功劳,似乎都和这少郎那番传话脱不开干系。
贾俊笑眯眯地看着梁广,越看越喜爱。
多么机智聪慧的少郎,可惜却不是自家宗族子弟......
“啊~”
王镇恶爬起身,抻抻懒腰:“终于可以离开这遭瘟地~
姐夫,你来得迟了,回头定要让阿姐罚你一旬不得上榻!”
贾俊脸色一黑,面皮一阵抽搐。
好少郎都是别家子弟,自家的却是这等祸害。
唉~
“五郎此番能够脱困,还要多亏梁少郎之谋,与我反倒干系不大。
姐夫我倒也想尽快救你出去,奈何职低位卑,力所不能啊~”
贾俊故作忧伤,他是真怕这祸害回府向自家悍妻告状。
王镇恶撇撇嘴:“姐夫说这番话也不嫌害臊,好歹是个千石之官,却不如我梁兄长一介白身管用!”
贾俊脸色青红,压低声:“此事内情凶险,莫说是我,便是刘廷尉也早早称病告假,连面都不敢露!
你出去后,嘴上可得严实些,切莫胡乱说话!”
王镇恶哼哼唧唧,急得贾俊再三叮嘱,就差扯着耳朵叫祖宗。
梁广笑道:“贾廷评放心,五郎嘴上说笑,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是不会胡说一气的。
这几日,有劳贾廷评照顾,广感激不尽!”
说着,梁广躬身揖礼。
“唉唉~梁少郎无须多礼!”
贾俊忙上前虚扶,“身为廷尉属官,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在起居饮食上照顾一二,实在惭愧。”
王镇恶懒洋洋地道:“好啦姐夫,这几日多谢你照顾,我会在阿姐面前,替你多多美言的!”
贾俊一喜:“如此,愚兄多谢了!”
梁广笑道:“不知此案最终如何了结?”
贾俊轻声道:“凡参与械斗之人,一律黜落,三年之内不得参与任何募职!
慕容宝免去太子冼马之职,只保留陵江将军号。
凡死伤者,由慕容氏出资赔偿。
当日在乙字号校场,负责现场考校的十余名掾吏,主谋弃市,余者充入军户!”
梁广心中一凛。
其余判决倒还算皆大欢喜,只是那几个掾吏成了“上边”扔出的背锅者。
所谓“主谋”,也不过是“上边”为了给械斗案定性,需要有人为此付出性命而已。
充入军户的几个,反倒算是侥幸捡了条命。
这些掾吏和各宗族派出的刺客一样,都是“上边”执行此次计划的具体实施者。
如果计划成功,慕容宝死于单于台械斗,他们这些人最后能不能活,谁也不知道,全凭“上边”心意。
想来,大概率还是会被舍弃。
为了假意平息慕容氏和鲜卑人怒火?
亦或是“上边”为了彻底撇清关系?
总之,有太多理由要他们性命,甚至根本不需要理由。
贾俊见梁广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前程,低声道:
“你入单于台用的是假籍簿,如此一来,此番判决对你毫无影响,也不怕追查。
出去之后,世间再无‘邓志、邓才’,你可明白?”
梁广道:“多谢贾廷评指点!只是五郎他......”
王镇恶满不在乎地道:“兄长放心,我年纪尚小,三年以后,也才堪堪达到任子入仕的年限。”
梁广恍然,暗道自己糊涂。
王镇恶有祖父、父亲荫庇,到了年纪就能通过任子入仕的途径授官,根本不受影响。
当即,二人换下囚衣,贾俊亲自送他们踏出廷尉狱。
公廨门前,阳光明媚,二人贪婪地享受日光照耀。
王镇恶深呼吸,一脸陶醉:“从未想到,长安城的气息竟是这般香甜!”
梁广望着蔚蓝天际,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自由的气息,当然是香甜的。
一队甲士护卫一辆驷马銮旗车,从门前大街驶来。
车舆宽大有华盖,车轮漆画,乃是内廷用车。
甲士身穿樊哙服,持戟佩剑,威武华丽,不同于一般中军甲士。
“快躲开!此乃慕容夫人车驾!”
贾俊面色微变,对二人低喝一声,急忙迎上前。
一群廷尉官吏涌出,在门前石阶列队迎候。
为首一老头,公服装束与贾评相仿,腰间却多了一块水苍玉佩饰,代表其官职品秩第三,谓之“真两千石”。
梁广二人退让到石阶之下,避让一旁。
王镇恶指了指老头,嘟囔道:“他就是廷尉刘迁!这老货,现在才舍得现身。”
梁广看了眼刘迁便挪开目光。
械斗案盖棺定论,身为廷尉主官,自然是大病痊愈,回来继续坐堂理事。
慕容夫人......
梁广视线落在那悬挂帷幔的华盖车上,有些好奇,这位鲜卑美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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