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狮王未老

  冠军府后苑有一片广阔草场,是慕容家族在长安的重要活动地点。

  慕容长君、少君们,经常在这里骑马射箭、角抵相扑、饮酒烤肉。

  跳舞也不少,作为鲜卑王族子弟,慕容郎君们个个善舞。

  诸如燕代之地流行的力士舞、雁舞、长跷、缘橦、跳丸等等杂技舞蹈,都是郎君们的拿手节目,玩得不亦乐乎。

  晋人世风尚柔,聚会时多以谈玄论道,猜谜、饮酒、服散为主。

  放荡一点的,赤着上身披散头发抚琴弄箫。

  玩玩戏射、弹棋、投壶......已经算是比较大的活动量。

  南渡以后,以长安、洛阳、邺城几座大城为代表的江北之地,风气一下子变得粗犷雄武起来。

  清谈服散仍旧不少,不过聪明人已经在勤奋习武,打熬体魄,苦练杀人技艺。

  到了如今建元十八年,还在沉迷过去所谓士人风雅的,想来坟头草已有丈高。

  鲜卑人进入中原较晚,汉化不算深,草原习性仍旧比较重。

  慕容垂就不喜欢一整日坐在堂中读书理事。

  每日不到草场骑马跑几圈,射空两菔箭,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慕容郎君们到冠军府聚会,也经常在草场支起毡帐,围着篝火边吃酒肉边谈事。

  就像当年在燕国旧都龙城时一样。

  故乡遥远,也不知此生还能否回去。

  只希望酒酣之后,还能在梦中重温故国时光。

  就是不知,远在异乡的慕容子孙们,是否会在夜半醒来时潸然泪下......

  “吼!~”

  狮吼般的雄迈之声,自草场深处传来!

  手持铁槊的慕容垂跨骑骏马飞奔杀来!

  与他对阵的,乃是幼弟慕容德!

  场边,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楷、慕容绍一干子侄辈,慕容纳、慕容秀一干兄弟辈,十余位慕容郎君聚精会神地观战!

  不远处还有个黑巾布衫,做奴仆装束的慕容麟,拄着扫帚远远观望。

  五十六岁的慕容垂精赤上身,浑身筋肉虬结,阳光照耀下,布满汗水的身子泛起一层铜浇铁铸般的油光!

  “呯!~”

  铁槊与长戟相击,发出刺耳的金属鸣音!

  两匹战马交颈相抵,马上二将挥兵搏杀!

  慕容德咬牙苦苦支撑,四十六岁的他再一次被老兄长完虐!

  槊刃翻飞如花,长戟如浪头下的扁舟,几次都差点被打飞!

  辅义校尉慕容农攥紧拳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是慕容垂第三子,慕容宝弟弟。

  自长兄慕容令为王猛设计谋害后,诸子里,就属他最与父亲交心。

  慕容宝深陷廷尉狱,父亲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内心惶恐焦虑。

  从方才与叔父慕容德的交手就能看出,父亲心中承受着极大压力!

  又是一声金属爆音传来,一众慕容郎君看得胆战心惊!

  慕容德半条胳膊酥麻,低头一看,双手虎口迸裂,血流不止。

  “不来了!不来了!”

  他把长戟一扔,大声叫屈:“兄长心头憋着火,再打下去,我这颗项上人头只怕不保!”

  慕容垂倒提铁槊,虎目一瞪:“再来百十招!”

  “不来!”

  慕容德摇头做拨浪鼓。

  “五十招!”

  慕容德还是摇头。

  “三十招!”

  “兄长饶过我吧,一招也不来了!”

  慕容德掉转马头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张望,似乎生怕兄长不肯放过他。

  “汝等几个,谁上去试试?冠军将军今日之铁槊可是异常锋利!”

  慕容德马鞭指着场边几个子侄辈大喝。

  慕容农苦笑连连,慕容隆、慕容楷面露难色。

  慕容纳、慕容秀身为慕容垂、慕容德的亲弟弟,年纪较小,甚至与慕容农几人年纪相仿。

  他们武艺俱是稀松平常,根本不是慕容垂一合之敌。

  慕容绍回头指着远处的慕容麟,大声道:“六兄说他要上阵挑战冠军叔父!”

  慕容麟闻言差点一个趔趄滑倒,跳着脚气急败坏地大吼:“绍弟,你可莫要诬我!”

  “哈哈哈~”

  一众郎君们皆是笑了起来。

  骑马小跑而来的慕容垂也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子侄们故意逗趣,缓解他心中焦躁。

  几名奴仆牵走战马,抬走铁槊,篝火上架烤的羊腿已经滋滋冒油。

  慕容农捧来巾帕酪浆,慕容隆拿外衫给父亲披上。

  众人簇拥慕容垂围坐在篝火边。

  “阿父~”

  慕容麟腆着脸凑近,想和兄弟们挤一挤坐下。

  慕容垂瞪他一眼:“园子可打扫干净?”

  慕容麟忙道:“干净了!一片叶子也没有!”

  “水池里的杂草可捞了?”慕容垂又问。

  慕容麟小鸡啄米般点头。

  慕容垂一指远处,“去厩舍,把马喂了!”

  慕容麟望着火堆上喷香羊腿,咽咽唾沫:“阿父今日要商议大事,我还是留下,说不定还能出出主意......”

  慕容垂叱道:“我等议事,与你何干?”

  慕容麟稍稍挺了挺胸脯:“阿父这话说的,好歹我也是慕容氏子弟......

  宝兄蒙冤受难,我也很心急的......”

  慕容垂厉叱:“休要啰嗦!喂马去!竖子,还有脸自称慕容氏子弟!

  若非怜你幼时也曾乖巧,当初我就把你扔在邺城等死!”

  慕容麟浑身一哆嗦,低头道了声“喏”,爬起身一溜烟地往马厩跑去。

  一众兄弟子侄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为慕容麟说好话。

  慕容德把剔肉刀递给慕容垂,低声道:“兄长息怒,事情都过去多年了,该放下了!

  何况,贺麟(慕容麟)生母,可是你亲手所杀,也算是给他长了教训!”

  慕容垂大口吃肉,浑浊眼眸里闪过些痛恨和怀念。

  “这个索虏贱人生的畜生,若是再做出什么对不起宗族之事,我必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慕容麟是庶出之子,生母是代北拓拔鲜卑部女奴。

  慕容麟做过两件对不起父亲之事。

  一是当年慕容垂被燕国权臣慕容评所忌,携带家眷出奔关中。

  慕容麟中途逃脱,反手就举报父亲和一家老小要逃往长安投奔苻秦。

  二是当年王猛灭燕,用“金刀计”哄骗慕容垂长子慕容令,诱使其逃回旧国。

  燕国君臣自然不会相信这个投敌族亲,将他流放至燕山以北的沙城。

  慕容令联络旧部,准备在沙城起事,打回老家龙城割据。

  当时慕容麟就在燕国,获悉兄长要造反,竟然直接将其告发。

  结果,慕容令兵马还未出动,就被燕军镇压,其本人也惨遭杀害。

  慕容令是慕容垂最宠爱、最器重的长子,此事之后,慕容垂对慕容麟深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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