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方报丧

  薛茂接到信已是第二日晌午。

  看罢,他倒背双手在前院踱步,眉头渐渐皱紧。

  桃娘在信中,把她所知道的整件事经过讲述一遍。

  她只是郭夫人身边侍婢,消息来源有限,对械斗案只知道个大概,难免有所缺漏。

  薛茂仰面沉思,好一会,才猛地睁开眼睛。

  乍一看,这只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械斗案。

  可当他把慕容氏、鲜卑人、绣衣使者、廷尉狱这些关键因素串联起来,便能觉察其中暗藏的凶险和杀机。

  梁广和李方跟随少君入长安办事,走之前来家中辞行,顺带又送给桃娘不少好布料。

  本以为只是寻常差遣,不想却突然牵涉到朝中权贵之争。

  梁氏诸君多在外州郡为官,如今在长安主事的,只有少君梁闰。

  少君擅自做主,使得梁氏冒然参与朝中纷争,实在是莽撞之举。

  “哐啷”一声,未上闩的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梁安、邓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随后而入的夔奴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薛君,我阿兄他......他.....”

  梁安大口喘气,一路跑来满脸通红。

  邓兴也眼巴巴望着。

  方才梁安接到薛茂托人捎去的口信,言及梁广在长安遇到麻烦,让他赶来家中一见。

  梁安正在宗学听课,接到消息连书卷也顾不上收拾,慌忙赶来。

  半路上遇见下地劳作的邓兴,也扔下锄头跟了过来。

  “桃娘来信,你先看看。”薛茂把信递给他。

  梁安接过展开飞速阅览,脸色逐渐苍白。

  “什长和队主到底咋样了?”

  邓兴焦急催促,他识字不多,一眼看去信上内容十分之八都不懂。

  “......阿兄和舅父受少君指派,入单于台办事,却被下了廷尉狱......”梁安喃喃道。

  邓兴“啊”地惊呼一声。

  梁安跪倒哭咽道:“请薛君想法子救我阿兄!梁安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薛君大恩!”

  “请薛君救救什长和李队主!”邓兴也跪下磕头。

  “二位少郎快快起身!”

  薛茂将二人搀起,“此案,绝非表面这般简单,背后牵扯诸多机密,凶险万分!”

  薛茂叹口气:“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梁氏一宾客,无官无职,所能做的极其有限......”

  梁安满脸泪痕,躬礼道:“请薛君教我,如何做才能救阿兄!”

  薛茂看着他,“无他办法,唯有等!”

  梁安紧咬唇,浑身泛寒,止不住微微发颤。

  邓兴一脸绝望。

  薛茂叮嘱二人:“你们且先回去,耐心等候,任何人来打听,只推说不知,以免流言四起,梁园之内人心惶惶!”

  梁安噙着泪,嘴唇嗫嚅:“薛君......”

  薛茂轻抚其肩:“几位宗老想必有确切消息,我去打听一番,你回家静候!”

  梁安深躬揖礼,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和邓兴一步一回头,抹着泪走出屋院。

  夔奴朝薛茂作了作揖,掩上院门而去。

  “唉~”

  薛茂长叹口气,回到堂屋坐下。

  思索片刻,他研墨提笔,准备给驻军上洛郡的后禁将军梁云写信。

  梁云正是少君梁闰之父,宗长梁成亲弟,也是唯一能及时赶回长安,化解梁氏隐患之人。

  得益于效力梁氏二十余年,薛茂在几位宗族长面前还算说得上话。

  写信给梁云,是为了避免梁氏进一步牵扯朝中斗争。

  估算脚程,等到梁云赶回,恐怕械斗案已经结束。

  营救梁广,却不能寄希望于此。

  “假若械斗案当真是因为刺杀慕容宝而起,那么此案关键还要看慕容氏作何反应......”

  薛茂喃喃自语,摇摇头又继续伏案疾书。

  ~~~

  长安西市对面的夕阴坊,向来是闹中取静的富贵地,汇集了不少公卿豪族宅邸。

  西南边一座官邸,与昔日两汉桂宫一墙之隔。

  府邸正门斜对面,偏巷拐角,李方扮作乞丐蜷缩在墙根脚。

  从他的位置看去,刚好可以时刻紧盯斜对面府邸正门,但凡有车马进出都瞒不过他。

  李方裹着破麻衣,浑身散发一股土腥味,乱蓬蓬头发夹杂枯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府门。

  一日一夜下来,已是熬得两眼通红。

  见过贾郎君后,李方稍稍打听,确认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府邸所在,便连夜找了过来。

  除了夜里躲避巡兵有些麻烦,躲在这里倒也清静。

  盯了一日,倒让李方真瞧出些名堂。

  首先这座官邸级别可不一般,气派的乌头大门,两侧立下代表功勋品第的阀阅石柱。

  府门右侧还立有一座形似石塔一样的玩意儿,双层檐下刻有兽头、力士浮雕。

  梁府门前也立有一座,年头久了,有些斑驳破旧,不如慕容家这座崭新。

  李方专门打听过,这叫做重檐单阙,非高品冠族、功勋卓著之家不得立。

  还有一个发现。

  一日来,不少衣着华贵、仆从护卫众多的显贵人物,骑马乘车前来,进入这府邸之后,再不见出来。

  李方仔细观察过,那些个贵人都是鲜卑样貌。

  想来是慕容宝下了廷尉狱,惊动整个慕容氏,大大小小的鲜卑酋帅们齐聚府中。

  “嘿嘿~敢情今日是白虏头人们大集会!”

  李方酸溜溜地嘟囔。

  白虏虽然可恶,可人家在关中、在长安好歹知道抱团取暖,团结互助。

  不像他和梁广,得不到宗族半点助力。

  可他们明明是为宗族效力,事前也得到少君再三承诺,为什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李方越想越恼火,一口浓痰狠狠吐飞。

  僮奴子息,命贱如草啊~

  录籍什么的,他现在已经不敢再奢望。

  只求梁广能平安脱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知不觉,这便宜外甥在他心里,已经如真正且唯一的亲人一般。

  “.....乃公这趟进去,说不定会被白虏们活活打死......”

  李方眯眼望着那紧闭府门,喃喃自语。

  “梁大郎说得对,这年头宗族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乃公做了三十五年僮奴,下半辈子,也想做个良人!”

  “......梁大郎啊,乃公豁出一条贱命跟着你玩命儿,今后你可一定要闯出点名堂!

  好让乃公跟着沾沾光......”

  李方深吸口气,嚯地起身,揪下裹头破麻一扔,大步流星往那府门冲!

  “大胆猥奴!冠军府前不得逗留,还不滚开?”

  门前甲士怒喝,长戟对准李方。

  李方不慌不忙,施施然做了个揖:“请转告慕容公,他儿子慕容宝将死,特命我来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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