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宗学堂是整个梁园之内的第二大建筑群,仅次于山顶之上的大宅院。
梁氏有宾客一百余人,除少数几个在长安置办家宅,其余多数都住在宗学堂附近。
他们依附梁氏,在宗族之内从事书写、筹算、典计、宗学教育之类的脑力文职工作,并以此谋生。
和部曲、佃客不同,这一群体是梁氏宗族下的“知识分子”。
他们以宗学堂为中心集中居住,以彰显自己作为“读书人”的不同之处。
晌午,梁广提着礼物,下山后穿过一片果林池塘,来到宗学堂附近。
辨清方向,他往西边靠近池沼的几处宅院走去。
上一任梁氏宗长,桓侯梁平老,是一位极具远见,且心胸开明之人。
梁平老大力发展宗学,斥巨资在梁园内修建学堂。
所有梁氏子弟,不论嫡庶男女,从五岁起都要入宗学读书。
梁氏女君,到了一定年纪,还会聘请专人教导女红、礼仪、文艺才能,使其德行修养符合名门风范。
受梁氏荫庇的衣食客,单列户籍的部曲,这两类人的子息经过考察,也有机会进入宗学读书。
其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成年后会在梁氏运作下,通过察举、诏举、辟召等方式入仕为官,成为梁氏庞大人脉势力网中的一环。
梁广今日前来拜见的薛茂薛子初,就是一位受梁氏荫庇的衣食客。
梁氏宾客百人,其中受荫庇,免于租调赋役的衣食客只有十余人,薛茂便是其中之一。
薛茂是宗学堂最副盛名的师长之一,受到梁氏宗老们的赏识。
来到一处竹林环绕的屋院,梁广轻轻叩响铺首。
“谁呀?”
过了会,院内传来少女声音。
“是我,梁广,特来拜访薛君!”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位碧裳娇俏少女出现在面前。
梁广颔首:“许久不见,桃娘一向可好?”
“奴安好,不知外兄可好?”
少女福身曲礼,嗓音清甜。
“我也好着咧!”梁广咧嘴笑得很是灿烂。
少女抿唇轻笑,白皙脸蛋在他目光注视下,迅速变得红润。
她看了眼梁广又迅速低下头,眼眸里闪过些欢喜雀跃。
少女正是薛茂的小女儿,薛桃娘。
“不知薛君在否?”
梁广视线越过薛桃娘斜插木钗的环髻,往院子里望去。
“阿父在后园读书,外兄请随我来!”
薛桃娘请梁广入院,闭上院门后提着裙幅飞速向堂屋后的小园跑去。
梁广放慢脚步跟随在后,听到屋后传来少女莺燕般的欢快声:
“阿父阿父,梁家外兄来了!~”
梁广莞尔一笑。
从堂屋一侧穿过,屋后是一片小园,二十来尺见方,一半种菜,一半种花,规整如棋盘。
檐下铺着草席,一位只穿宽大内衫的清癯男子,正侧卧读书。
梁广放下礼物,揖礼道:“小子拜见薛君!”
“你来做何?”薛茂斜睨一眼,声音冷淡。
“阿父~”
薛桃娘跪坐一旁,拖长尾音小声埋怨。
薛茂无奈瞪了眼闺女,放下手中竹简,盘腿坐起身子:“说吧,何事?”
梁广道:“多亏薛君帮忙,我弟梁安才得以进入宗学旁听。
特置办了些礼物,聊表谢意,不成敬意,万请薛君收下!”
薛茂瞟了眼地上礼物,淡淡道:“我与你父也算有几分交情,梁安读书一事,你父生前与我说过多次,我也应下。
这次就当是应现早前承诺,你不必言谢!”
梁广肃然起敬:“薛君重义信诺,小子万分敬佩!”
薛茂皱了下眉头:“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你拿走便是!”
梁广摇头:“即便不为家弟读书一事,小子作为晚辈,来拜会薛君也当备上些薄礼!
礼物虽不名贵,却也代表晚辈一番心意,相信薛君一定会喜欢!”
薛茂有些不耐烦,挥手做斥退状:“莫要纠缠啰嗦,拿走拿走!
桃娘,送客!”
“阿父!”薛桃娘撅着嘴有些气恼,心里暗自焦急。
梁广蹲下身,不慌不忙地从系红布的竹筐里取出礼物,一一摆放出来。
“薛君乃风雅之士,想来只有风雅之物才配得上君!
晚辈托人在长安购得些凝霜纸、松烟墨,一方辟雍砚,两支琉璃鼠须笔!”
听到凝霜纸时,薛茂已经猛地瞪大眼。
听到鼠须笔时,他倏地站起身,赤脚小跑上前。
“当真是凝霜纸!”
薛茂捧着一摞雪白柔软的纸张,爱不释手之情溢于言表,又小心翼翼拿起几枚松烟墨,轻轻抚弄着做工精致的辟雍砚。
“还有这个,琉璃做杆的鼠须笔!
据闻,王右军写兰亭序时,手中拿的也是鼠须笔!
薛君用此笔,想来也能写出如兰亭序一般的传世名作!”
梁广说话声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薛茂视线再难挪动,两手发颤地捧着笔盒细细摩挲。
这鼠须笔,可是长安文士渴求不得的宝物啊!
“你竟知晓王右军?还知他写的兰亭序?”
薛茂回过神来,满眼惊讶,好像第一次认识面前少郎。
梁广干笑两声,敢情他在薛茂心目中,一直是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形象?
薛茂注意力很快回到鼠须笔上,喃喃惊叹于此笔精美做工。
梁广拿起两匹靛青细绢,走到薛桃娘身边:
“这绢,桃娘妹妹拿着做两身衣裳。”
薛桃娘连连摆手不收,梁广塞到她手中,压低声道:“桃娘本就生得美,这些好绢做成漂亮裙裳,穿在桃娘身上,才算相得益彰!”
薛桃娘抱着细绢,脸蛋红扑扑,声音细弱地道:“小妹多谢外兄......”
“呵呵,不谢!”
梁广俯着身,在她耳边小声道:“等过两日,我再给你送些绢布来,闲暇时,烦请妹妹也替我做两身袍子,进城时穿!”
薛桃娘满脸羞怯,连耳根子都红了。
梁广凑得近,看得清楚,那圆润耳垂红得晶莹剔透,好像宝石一般。
薛桃娘心扑通跳得厉害,慌张地扭头看了眼薛茂,生怕阿父察觉二人的亲密举动。
好在薛茂仍旧捧着几样文房宝物端详,对自家闺女的窘态毫无所觉。
薛桃娘轻咬薄唇,弱弱地“嗯”了声。
哪有未出阁的小娘,替父兄之外的男子做衣袍,除非是......
她一颗芳心,此刻已是彻底慌乱了,脸蛋滚烫如火烧。
薛茂把几样礼物一一放进竹筐里,眼神闪烁不停,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梁大郎......”
“薛君有何吩咐?”
梁广笑眯眯地拱拱手。
薛茂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咳两声:“这几样宝物.....”
梁广打断道:“风雅之物,放在风雅之士手中才是宝物,否则不过是几样寻常物件!
晚辈一片心意,薛君莫再推辞!”
薛茂略作犹豫,“既如此,薛某愧受了!
桃娘,煮些茶汤来,就用上次梁荆州赏下的霍阳青芽!
梁大郎,不妨坐下,一同品茗!”
“多谢薛君!”
梁广道谢,脱下鞋履,踩上草席,在案几旁跪坐下。
薛桃娘提着竹筐,怀抱细绢欢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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