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羯人夔奴

  翌日晌午。

  梁广带着邓兴,奉慕容越之令前去挑选俘奴。

  梁广本不想要,家中也没有余粮豢养奴仆。

  只是慕容越开了口,也不好得拂他好意。

  慕容越身为贵胄子弟,理所当然地认为,赠送奴仆是表达谢意之举。

  却不曾想到,对于本就处在阶级底层的梁广而言,养自己兄弟二人尚且要精打细算,哪有余力养奴仆?

  贵族门阀家大业大,豢养僮客三千不在话下。

  梁广名下只有土屋三间,老马一匹,养不起奴仆,也根本不需要。

  梁广打算装模作样前去挑选一番,再以没相中眼为由婉拒。

  慕容越说要赠他些金银,也不知会给多少,够不够在长安买一座宅,近郊再置几亩田......

  骊山大营依山而建,西南边半山腰下风口处,有一片搭建齐整的木草棚,专门用作军马和牲畜厩舍。

  数百名卢水胡俘奴也关押在此。

  梁广报上姓名和来意,便有屯骑营主簿手下掾吏赶来,领着他们挑选俘奴。

  奴人们按照男女分作两拨,各自圈在一片竹篱笆内,手脚系着绳索,三五人一串,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

  军马和牲畜尚且能够住进木棚,可这些俘奴只能露天而居,白天遭烈阳炙烤,夜晚受露水侵寒,可谓人不如畜。

  关押女奴一边围拢不少兵士,其中不乏伯长、督战、幢主一级的基层武官。

  他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对女奴们评头论足。

  陆续有女奴被挑中带走,也有一些从不同营区送还。

  梁广远远看着,没有上前凑热闹。

  老掾吏对此习以为常,就连邓兴也见怪不怪。

  这些卢水胡女奴,在被贱卖之前,还得做一段时间的营妓。

  之后她们会被卖往何方,谁也不知道,能活命已算天佑。

  “少君可要挑两个暖脚奴婢带走?

  仆可以做主,为少君优先挑选,勾押之后便归少君所有!”

  老掾吏咧嘴露出满口黑黄缺牙。

  梁广忙道:“多谢上吏好意,我随意看看就好。”

  老掾吏笑道:“也是,那些个贱人不配伺候少君,不如到长安人市买几个干净汉女。”

  梁广苦笑:“我也只是个家籍僮仆,当不起少君之称,上吏太过抬举了!”

  老掾吏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少君有本事斩杀彭蠡大王,假以时日必定大富大贵!

  仆在军中效力半生,见过无数豪杰趁势而起,绝不会看走眼!”

  老掾吏浑浊泛黄的目瞳,在此刻流出丝丝异色。

  梁广拱手:“承上吏吉言!”

  一旁的邓兴点头如捣蒜,非常赞同老掾吏之言。

  亲眼见识过梁广杀敌时的风采,他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老掾吏带着二人走向关押男奴的营地。

  这些俘奴会留在营中服重役,直到累死、病死或是被杀。

  圈在篱笆里的奴人们一个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神情萎靡,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梁广草草看了一圈,正要借口没相中眼告辞离去。

  一个黑瘦矮小的奴人,突然起身冲着梁广比划叫嚷!

  他说话含糊不清,听不太懂,想要冲到篱笆边,却被脚下的绳索绊倒摔地。

  看守兵士举着长戟喝令他退后,那奴人不管不顾,手脚并用拼命往前爬。

  “刺死他!”老掾吏怒喝。

  兵士举戟欲刺,梁广急忙道:“且住!带他近前来,听听他想说什么!”

  老掾吏摆摆手,两名兵士冲进篱笆墙,把那奴人拖了出来。

  梁广蹲下身:“你有什么话,说吧!”

  奴人仰着头,张开嘴,黑乎乎嘴里只有半截舌头!

  “......你杀了.....彭蠡大王.....”

  奴人说话腔调怪异,吐字不清,梁广仔细听才听清楚。

  奴人咽咽唾沫,又看了眼邓兴,睁着一双外凸的通红眼睛,含糊道:“我只看见你杀了彭蠡大王......他也在场......”

  奴人指了指邓兴。

  梁广微微怔神,猛地一惊!

  这奴人是说,他看见自己和邓兴,两人两骑,杀彭蠡大王取走首级!

  梁广紧紧盯着他,揪住他的头发提起脑袋:“你想说什么?”

  奴人声音发颤:“我听说,死了一个氐人伯长......”

  梁广目瞳猛缩,几乎就想下手掐死此人!

  奴人哭呛道:“求郎君救我~”

  梁广松开他的脑袋,心里迅速有了决断,起身对老掾吏道:“我便要此人,请上吏勾押!”

  老掾吏皱眉道:“这羯奴干瘦无力,只能干些洒扫轻活,无甚大用,少君为何要他?”

  梁广深深看了眼奴人,笑道:“无妨,若是不中用了,剁碎沤肥倒也不错!”

  奴人趴在梁广脚边,浑身抖个不停。

  老掾吏干笑两声,没想到这白净面善的少年郎如此凶残!

  难怪能击毙凶名赫赫的彭蠡大王,骨子里是个狠人呐!

  当即,老掾吏命人取来簿册,将此人从俘奴名册上勾销。

  梁广从簿册上看到,此人唤作夔奴,是个羯人。

  回到军帐,梁广让邓兴警戒周围,他要单审夔奴。

  夔奴匍匐在地,身子蜷缩成一团。

  梁广搬个胡凳坐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夔奴慢慢直起身,脸上露出卑微谄笑,眼神躲闪不安。

  “你还知道些什么?”

  夔奴忙摆手:“奴只是在押解回营路上,听士伍们议论,说是有个氐人伯长带队出击,被彭蠡大王所杀......

  可是奴只看到,主人两人两骑,一矛刺死彭蠡大王,割取首级而去......

  除此外,奴再不知道其他......”

  梁广看着他,目光冷厉摄人。

  夔奴浑身颤栗,咚咚磕头道:“求主人饶奴一命,奴一定不敢向外胡说!

  奴会养马,彭蠡大王胯下坐骑便是奴负责饲养!”

  梁广讶然:“你是说,那匹大黑马是你所养?”

  夔奴哭呛道:“正是!奴从襄国(河北邢台,羯赵旧都)逃至关中,被彭蠡大王擒获,因擅长养马才得以活命

  黑马神骏,等闲之人难以靠近,奴若死,那黑马也活不长!”

  梁广微微凝眼,心里一阵权衡。

  虽说得不到那匹大黑马,可若是让一匹神骏无故死去,未免太过可惜。

  把这夔奴带回去,让他去负责照料大黑马倒也不错。

  如果他敢耍诈,再处死也不迟。

  “记住你说的话,若从你嘴里流出半个字,我便将你剁碎沤肥!”梁广盯着他道。

  “奴遵命!谢主人活命!”

  夔奴痛哭流涕,趴在地上慢慢退出军帐。

  梁广独自静坐了好一会,拍拍额头有些懊恼。

  杀支豹和那十三名氐兵,做得还是太过草率粗糙了些,细想起来破绽不少。

  夔奴不清楚事情全貌,可若是把他看见的说出来,也足以引起有心人怀疑。

  队主李方也不见得全然相信他说的话。

  只是支豹毙命,李方乐见其成,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深究。

  昨日遇袭,形势太过混乱,这才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

  以后再干类似之事,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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