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夹道迎面碰上张昌正往这边走,丁武问,“主事,你可有梳……”
“一会再说。”张昌忙着去见摇大志和摇家栋,没听他说什么。
他连忙说:“是李浔要的。”
“哦,李浔啊……净他娘的事。”张昌低声咒骂,问,“他又要什么?”
“他说要梳子。”
张昌骂骂咧咧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找到,“应该是在我屋里的匣子那,你去找找。”
说完,他急匆匆赶到刑房,狱卒已经把摇大志和摇家栋提审过来,等着他了。
张昌一进门,就看到两个汉子被羁押着,跪在石砖上。
都被日光曝晒,脸色又黑又红,一看就知道,不是庄稼汉,就是苦力。
其中一个长得略有青涩,块头很大。另一个更黑一些,皮黑得发亮,眼睛乱转,看着也聪明点。
“把他们分开审问。”张昌问,“哪个是摇大志?”
“是……是俺。”
“快点答,少在这啰嗦,”狱卒踢了一脚长得有点青涩的大块头,“这家伙就是。”
张昌目光转向另一人,“那这个就是摇家栋了?”
“回官老爷的话,是小人。”对方跪着,磕磕绊绊地说。
“把这个提到另一个刑房,先打三十个板子,一会本官亲自去审。”张昌一手指着摇家栋。
人被拖走,张昌提着鞭子,先狠狠抽了一鞭子,让嫌犯先记着疼:“你一五一十的交代。”
摇大志一声低吼,胸口一下破了一道长口子,充血鼓胀起来。
碎肉沾到鞭身上,张昌捏在手里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错拿了带倒钩的鞭子。
“鬼叫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蘸了蘸水,活动手腕一般,从墙上摘了另一根鞭子,拿在手里,“我问,你答。王寡妇是怎么死的?”
摇大志低着头,脑子里很乱,从在村里被提走他就开始害怕。
想起老娘叮嘱的话,他咬着牙硬撑,“是被,被李浔杀的。”
“哦?李浔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因为王寡妇想给他说亲,瞧他俊。”摇大志咬着牙编造。
他要是死了,他娘就少了一个儿子,家里就没得顶梁柱,弟弟说媳妇也难了。
人不能是他杀的。
“王寡妇有女儿?”张昌挑眉,他记得死者只有一个小儿子,才五六岁。
摇大志狠狠心:“王寡妇……是给自己说亲,她想跟李浔那啥。”
“如此拒绝就是了,李浔干什么要把人家杀了?”
这次摇大志说的顺畅多了,“俺娘说,李浔不想和王寡妇好,但王寡妇有房子,他砍死王寡妇,那些钱就归他了。”
“放屁!”张昌狠狠抽了一鞭子,打得摇大志皮开肉绽,“你在说谎!”
张昌:“你自己也有老娘,就这么信口胡言?不怕哪天遭报应?”
摇大志低着头,眼睛发红。
额头上的汗水滴在石板上。
他咬着牙说:“俺没说谎,王寡妇就是他杀的。”
等了一会儿,没挨到鞭子,摇大志怔怔地抬起头。
他不怕挨打,打死他都不怕。
狱卒在门口候着,那个年老的主事招了招手,狱卒就过来在他耳边私语交代什么。
这是张昌的老把戏,把犯人分开审问,彼此都不知道招了些什么,心里没底,人就会发慌,一发慌就会出错。
稍加威吓,他们就会什么都肯招。
张昌的视线再转向摇大志的时候,目光深沉,威严问:
“摇家栋扛不住打,都招了,他说得一清二楚,是谁作案杀人,再明白不过。”
“你的口供是没用了,但本官给你个机会,你老实交代,也可从轻发落。”
听到这话,摇大志撑在地上的腿晃了晃。
没跪稳,跌坐在地上。
像是有一把大斧头在他心里劈,把那些乱麻一样的担忧、后悔和仇恨全都劈断。
亲娘的嘱咐,自己连个影儿都没有的媳妇叫着他名字说那些好听的话,村长和里长一遍遍教的话……一时间仿佛都听不见了。
只有招了两个字在他心里盘旋,从左耳穿到右耳。
一切都完了。
家栋已经招了。
心脏一下下跳动,震得耳朵发疼发胀,身上的伤都显得不那么疼了。
他听到了良心跳动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眼泪一滴滴砸下。
再抬头,这个青涩的汉子满脸都是泪水。
“俺,俺也不想杀人的,他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
张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有心猛地一松,招了。
……
……
“他们来村里收茶,要定下等茶,村长跟里长不答应,就把村里种好的茶拿脚踩都糟践了,说不值钱要扔河里。”
“那是最好的茶叶,村里就指望着卖这几笼茶,好去县里给家里买点口粮和腊肉,买段布做衣裳,这下什么都没了。”
“王寡妇她儿子有病,指望这点新茶卖钱治病,挡在筐前面,不让他们踩。他们就对她动手,拿石头砸她的脸,砸的全都是血,家也打了砸了。”
“王寡妇的尸体也没找到,他们后面来人把尸体收走了,收去哪俺也不晓得。”
“本来村里没这么大动静,他们第二天收尸体的时候又打砸了一遍,还把俺家的罐子都摔碎了。”
“有个人骂俺娘不懂事,不知道杀鸡给他们吃。”
“俺没忍住,拿斧头就把他劈了,后面乡里人都来了,大家伙也跟着一起,把他们来的十二个人都打死了,俺自个儿砍死了好些个。”
张昌默然。
案卷上只说死了三个人,一个是王寡妇,还有两个衙役。
其他砍伤的人,听王雁回的话,后面都死了。
恐怕是当地官员怕一村集体杀人事情闹大,所以只报了尾数,说是杀了两个衙役,再加上最早死的王寡妇,一共算作三个人。
其他人都是“病死”的。
兜兜转转,原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只因为掺和上了茶引和新政,就变得不简单起来。
正逢蔡京被贬,京党想要把案子压下来,在情理之中。
只是到底是京党中的哪个人,要推出李浔?
甚至连摇家村的村长和里长,会把事情栽赃给李浔都想到了。
千里迢迢来到汴京,要让他做什么?
在他眼里,李浔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茶农。
张昌抬头望向天空,只看得到刑部精美的房梁。
无形之中,像是有一座大山,沉沉压在两浙上空,在杭州的某位大人物伸出手指,在汴京下了一步棋。
顺手抹掉了十三条人命,和一整个村子的衰荣。
他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心中百味杂陈。
沉默了一会。
“十二个人?”张昌问。
“是,十二个……俺闯了大祸,俺娘叫俺不要说出去,她给村长磕头,求他帮帮俺,村长教俺说话,说都是李浔杀的。”
“他是外姓人,又上山去了,不知道这事,招不出俺们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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