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
司琴早早出现在问月阁的侧门口,等来一辆低调的马车,恭敬行礼喊了声“殿下”,将一位身披狐裘、面带剑痕的夫人迎了进去。
主仆二人边走边谈,穿过景致精美的花园道路,走向司琴居住的小院。
忽然,远处有三块“黑像素”进入了她们的视野,由于与周围花花草草的鲜明色彩形成了强烈对比,所以非常扎眼,很难不引起注意。
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三个皮肤黑如碳的昆仑奴。
这玩意多是由贩奴商人从南方海路运过来的。
由于他们无需练武,体格自然就要比一般的大唐男子更加强壮,加之外形独特,所以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整一两个回家做奴仆,以彰显身份。
另外,也有极个别品味独特的贵妇发现了昆仑奴的其他特长,于是有些青楼也会买昆仑奴进行调教。
不过,由于他们智力太低,诗词歌赋根本学不会,而且受众还是太少,青楼里就算有也不会太多。
看着那三个黑不溜秋的脑袋,剑痕夫人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昆仑奴?”
司琴露出怪异的表情,回道:
“还不是那个阿瑟。这都是他花钱买的,前前后后一共弄回来八个,挤在一起臭气熏天。”
“他要昆仑奴做甚?”
“说是……组乐队。他说我们这的乐师无法达到他的要求,而昆仑奴在音乐方面有种族天赋。”
“乐队?昆仑奴那么蠢笨,教他们弹奏乐曲,岂不是对牛弹琴?”
剑痕夫人嘴上说着不信,但心中想起玄慈那遥遥领先的造纸、造糖技术,立刻引起了重视。
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造纸、造糖技术的价值究竟有多大,但她心里非常清楚。
便宜的纸张,仅从教育方面来看,就能把书籍的价格打下来,让寒门子弟的学习成本降低,在一定程度上打破门阀世家对人才的垄断。
而纯净的糖,也不止提升了食用价值。它还能用于保鲜、反腐,使各种食品药材便于长期储存和运输,促进商贸发展。
所以,阿瑟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已远超作为大唐男魁赚来的金银。
她甚至隐约感觉,那个美男子的粗暴、无礼、低俗、下流……没脸没皮,或许都是伪装。
其实在这些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个智慧、高尚、以慈悲为怀的灵魂,正好吻合她昨天派人探查到的那条消息。
“阿瑟过来了吗?”
“已经来了,但他说今日不接客,也不知在院里搞什么鬼。”
“走,我们看看去,正好我有件事要问他。”
“是。”
她们很快到了刚才那几个昆仑奴进入的院子,还没踏入屋门,便听见了节奏无比强劲的鼓声,其间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弦音。
听起来非常怪异,却摄人心魄,让她们情不自禁想摇头晃脑,连走路的节奏都不知不觉同步了。
走进大堂,一股非常上头的昆仑味直冲脑门,让她们眉头紧蹙。
只见,里面除了打着赤膊的玄慈与手持琵琶、箜篌、笙箫、唢呐的唐人乐师,就只剩八个昆仑奴了。
鼓声与弦音就是其中四个昆仑奴用架子鼓和木贝斯搞出来的。
另有一个肤色相对最“白”的黑人站在大堂中间,闭目凝神,脑袋和身体随鼓声上下摇晃,像是在听着什么。
突然~
他找准某一个时间点,睁开了眼睛。
两排牙齿却如同打破黑夜的星辰,在唇间闪动,白得让人一瞬间有些恍惚。
一连串压着节拍的字眼,像机关枪打出的子弹,被他连同唾沫星子一起吐了出来:
“看你们写的诗~像他妈白痴~老子真不想搭理。
“从韵脚到词义~听着像放屁~只能称之为垃圾~”
啊这?!
头一回听到说唱的司琴和夫人大为惊叹,心说这是什么艺术形式?
歌还能这么唱?
脏话还能这么骂?
如此低俗,但为何还有种情不自禁想听下去的冲动呢?
两女还想继续,但玄慈却挥手打断,把乐队也叫停了。
“阿黛,你TM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唱,吐字清楚点行吗?”
玄慈训斥着负责rap的黑人。
只因他们的名字是AI按照黑色从浅到深的排列出来的——黛、铅、煤、墨、乌、缁、玄、漆——所以肤色最浅的这个就叫阿黛。
又因阿黛的嗓子浑厚沙哑,爆发力最强,大唐官话说的最流利,故而玄慈让他负责说唱。
“奴才遵命。”阿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行了个叉手礼,眼神坚定的像要入党。
虽然他被卖过来只有短短十几天,但在玄慈的教化下,他已经发自灵魂地爱上了嘻哈音乐,并立志要成为大唐最顶级的说唱歌手,住豪宅,搂花魁,骑宝骏。
“还有,你的flow倒是没问题,但情绪不到位,要愤怒,狂轰滥炸,懂吗?”玄慈又道:“你就当要diss的那群人杀了你全家。”
“是!奴才记住了,要愤怒!愤怒!”阿黛吼道。
“所有人一起奏乐,接着练。”
玄慈最后交代了一句,这才把目光投向脸上有剑痕的气质美妇。
他已经感觉出了此女的背景绝不一般,但每次问起来人家也不说,只让他称呼自己“娴夫人”。
“娴美人来了?这个月纸坊、糖坊的分红带来了吗?”
玄慈笑着走过去,带头拐到旁边的屋子,躲避吵闹的音乐。
“放心,少不了你的。”
来到昆味较少的房间,娴夫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对数字非常敏感,你们要是敢做假账,少我一个子,那以后就不要想从我这里捞好处了。”
玄慈点上一根烟,十分无礼,把烟雾喷到了两女脸上。
“放肆~”司琴连忙挥手扇动,推了他一把,柔荑不小心触碰到火热的胸肌,顿时心中一荡。
“又吃豆腐是吧,我跟你说,必须给一贯钱啊,我打茶围都是明码标价的。”
“死开~”
司琴羞怒不已,很想说那你前天还吃了我的呢,可是当着娴夫人的面,只能憋住。
看着面前匪里匪气、毫无底线的男人,娴夫人无语凝噎,不禁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动摇,感觉这厮根本就是表里如一。
但想起昨天查到的消息,她还是轻启檀口,冷不丁地吐出了两个字:
“玄慈。”
还在逗弄司琴的玄慈闻言,非常自然地转头看向她,愣了一秒,方才想道:
完了,我大意了。
心知自己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他也不找补了,皱眉看着娴夫人,不爽道:
“草,你还跑去殷府查我?出来混谁没有个别名啊,我还没查你呢,你查老子法号,几个意思?!”
司琴见状愣了,显然没听说过“玄慈”二字。
“别激动。”
娴夫人淡淡说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深究你的身份,只是最近长安城里在传一个消息,说洪福寺来了一位精通佛法的高僧,法号玄慈。
“据说他从小在南方的金山寺刻苦修行,诚心礼佛。
“年纪虽轻,但悟性极高,十二岁便已将禅、净、律等教法融会贯通。
“遇见各方往来僧侣,他必虚心求教,还时常在松荫下讲经参禅,谈说奥妙。
“有一次竟把灵隐寺的鉴能大师辩得哑口无言,甘拜下风,称赞他:慧根深植,妙理通达,觉悟超凡,慈悲无量。
“渐渐地,寺外之人皆闻其名而入寺听禅,请求指点迷津。他也获得了一个“慧海明灯”的美誉。”
娴夫人说到这里目露异色,实在感觉面前的玄慈与“慧海明灯”太过违和。
顿了顿,她又用委婉的话语说出了有关玄慈救母寻父的那段传言,最后说道:
“自己听听,这玄慈法师年纪跟你一样,又是殷开山的外孙,而且生得俊美不可方物。如果是你听见这消息,难道不会产生怀疑吗?”
玄慈听到这里,目光倏明倏昧,用三根手指搓碎了燃烧的烟蒂,皱眉道:“这消息哪来的?我怎么没听过?”
“我是两天前从一个常去洪福寺的友人口中听来的,现在估计还未传开,但知道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娴夫人凝视着面前谜一样的男子,却没有急于发问。
而玄慈没有说话,只在心中破口大骂:
“卧槽,这TM啥情况?
“老子怎么突然变得道高僧了,还讲经说法,跟什么大师辩论,这些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法明,法海,还有那只幕后黑手,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投胎没投好,变成了他们眼里的天选之子,所以铁了心要培养我当佛门某个派系的话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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