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局势如何,陆鹏的倔脾气是上来了。
县衙里没人很多事就荒着,他就硬拖,倒要看谢家能拿他如何。
这样倒是清闲下来,第二天无事,他便去看杜和等人在校场习武。
杜和等有四五个是世代军户,枪棒武艺都是祖上传来的,更在军中学过骑射行伍之法。其余的也都身强体壮,灵活矫健,身手相当了得。
杜和既然跟了陆鹏,便带着众弟兄每日习练,将久缀的技艺重拾回来。
这演武的校场虽然不大,但却似模似样,摆放着兵器架、箭垛、打熬气力用的滚子等物。
陆鹏站在场边看着杜和拿着猎弓连射了十来箭,有七八枝都中了五十步外的箭耙,不由喝了声彩,这时一转头,却见有人在旁边探头探脑。
仔细看去,却是几个衣衫破烂、脸色粗黑的汉子,陆鹏看着忽然想起,这几个似乎便是当日他和蒋都头视察库房时经过此地,见到的那伙乡兵。
他便招了招手,几人中似乎是为首的一个忙不迭地跑上前来,点头哈腰道:“老爷万安。”
陆鹏笑道:“你认得我?”
那人低着头道:“老爷洪福齐天,小的自是认得。”
陆鹏失笑摇头,说道:“可是他们占了你们的地方?”
那人吓得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此本是县里的场地,小人怎敢有这想法?”
陆鹏看着这一伙人的形象,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听说你们以前是乡兵,为何如此狼狈?”
那人一脸茫然,抬头道:“县老爷,其实小人等也是不知道何故啊!”
他将自己等人的经历讲来,原来这群乡兵在钦州城本是有田地的,虽然说不多,但勉强能够供一家人活命。不料一年前被征调往钦西七峒地区运粮,数月后回来,有几十人田地竟然就被莫名地占了,家小被赶流落街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州里不管县里不闻,只能是变卖了一些微薄家资勉强度日。
陆鹏听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想到这是钦州却又释然,叹道:“难怪我看你们使兵器无力,想是没吃饱饭?”
那人哽咽道:“老爷明鉴,家里的娃娃饿得终日哭叫,小人等又如何能吃饱。”
他们没有办法之下,只听说新来了一个知县老爷,便来此演练,只盼能被知县看中赏口饭吃。但又过于老实胆怯,几次见陆鹏路过也不敢出声,直到今天才被叫上前。
陆鹏听了便将顾潭秋唤来,让他去将这伙乡兵集齐点卯,分些粮食,再登个记。
一群人感激涕零,为首这人名唤王固,跪在地上磕头道:“老爷如此仁善,必会当大官,得老天庇佑。”
陆鹏挥了挥手,顾潭秋过来忙了一阵,却是有些发愁,悄悄向陆鹏说道:“相公,这帮人怕是没什么用。”
他之前忧心县衙里无人可用,现在多出这么一群人,却又更感忧心。这乡兵有二三十个人,有一半拖家携口,家里不是妇人就是小孩。而这二三十个人也都不是精壮,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年纪偏大,均是社会底层。
顾潭秋虽然知道县库里有一笔粮食,但陡然多了这么多人,又能支撑多久?
他将这顾虑告诉陆鹏后,后者沉吟了一下,说道:“别想这么多,总不能看着人饿死吧。”
以后万一不够了,那还得去敲老邵去,谁让老东西把自己拖进这泥潭里来的。
杜和等人也在旁边观看,张桃看着有几个人上来舞刀弄枪显身手,不禁好笑,低声说道:“这等的俺能打十个!”
杜和皱眉道:“贤弟休如此说,岂不闻‘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人家正潦倒时。”
张桃挠头道:“哥哥你这话说的,可是在骂俺?”
杜和道:“总之不要欺负人便是。”
这半天忙乱间便又过去,眼看天黑,顾潭秋待诸人离去后,才向陆鹏告退,又跟杜和一起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县衙诸处,见无虞后才告辞回家。
他家住得离县衙不远,但到家后也已是天色黑尽。
顾潭秋忧心粮食的用度,又担忧如今的局势,眉头紧锁地进了屋,却没看见妻子江氏坐在旁边。正从旁经过时,江氏大怒,一把将他揪住,喝道:“如何回家恁晚!”
顾潭秋忙不迭地举手道:“娘子息怒,公务繁忙罢了。”
江氏杏眼圆睁,喝道:“我听说你县衙里活人都没几个了,哪有许多公事!你可是去那花语楼找狐媚子了?”说着便凑过来乱嗅。
顾潭秋苦笑道:“哪有此事!”回头见两个孩子在门口掀着帘子指点围观,忙叫道:“孩儿进屋去!”
又冲着妻子连使眼色,江氏哼道:“当了个劳什子令史,便天天不知道回家!到底那知县官儿是你老婆还是我是?”
说着将他一把摔在地上,顾潭秋只得哼哼唧唧地爬起身,陪笑道:“是为夫不是,以后早些回来便是。”
江氏板着脸也不理会,摔帘子进屋去了,只听见两个孩子咯咯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天尚未明顾潭秋便醒来,悄悄地下床洗漱收拾后,待出门时江氏气哼哼地开口道:“灶房还有昨晚剩的面饼!别成饿死鬼叫你那知县看着笑话!”
顾潭秋揣着面饼出门,清晨尚冷,街道上四下寂静。他捧着冷硬的面饼咬了一口,正觉硌牙时,忽听脚步声响,好几个人围了过来。
他抬起头来,见几个汉子手里拿着棍棒围过来,为首一个狞笑道:“姓顾的,爷爷警告过你,你这厮只当耳旁风?今日便叫你知道厉害!”
说着乱棍打将下来,顾潭秋急忙用手护住头,倾刻间便被打翻在地。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凄厉之声尖声大叫,几名汉子一回头,只见一个妇人状若疯虎一般冲出来,手持一把雪亮菜刀,向几人冲将过来。
一名汉子骂道:“哪来的疯婆子!”照头一棍砸去,谁料那妇人竟是不避不让,硬吃了他这一棍,手里的菜刀照头就砍下来,正中那汉子侧脸。
只听他啊呀一声惨叫,满头满脸是血地跳起来,丢了棍棒拔腿便跑。其他几个汉子大骇,见那妇人挥着刀不要命地冲过来,顿时个个吓得飞奔四散。
妇人也不追赶,放下刀抱着顾潭秋大哭。
顾潭秋睁眼叹道:“我没事,别哭。”
妇人正是江氏,哭道:“你这没出息的,刚刚看似转了些运,怎的又招惹上这些晦气?你那知县自己逞本事怎让你吃亏!”
顾潭秋咳了几声道:“别胡说,知县相公比我更艰难许多。哎……这次却是多亏贤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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