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鹏之所以自己来见这几个年轻人,用现代的话就叫考察。
毕竟他也不想招到几个纨绔废物,大宋的官二代好像名声不咋的。
在此之前他也打听清楚,这些人虽然此前在临安,但没一个认识陆明风的,否则当时许龚就会请其出面了。
这几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就算本有不少毛病,在经历过这数年的磨难后,也已经改了不少。
他以陆鹏的名字与众人中的包大中结交,自称是福建士子,因见风景优美遂游历客居于此,很自然便混到这小团体当中。
几天下来,便对这几个年轻人有了颇深入的了解。
姜西平,其父姜元起,前吏部侍郎。
尚安国,其父尚洪,前给事中。
包大中,其父包敏,传闻是包拯之后,前户部官员。
尚敏若,尚安国之妹,才思敏捷,个性颇似男儿。
……
这帮年轻人的父辈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许国公、左丞相吴潜一党,被称为吴党。
吴潜与贾似道似同水火,被沈炎弹赅罢相后,贬至循州,不久后被贾党刘宗申毒死。而吴党则被朝廷诏令“永不录用”。
对于这些人来说,无异是一次天崩地裂般的巨大打击,人生的至暗时刻。
但这些年轻人身上还带着希望,还能够聚在一起谈论朝政时局。
甚至因为远离临安的缘故,他们更能放开思维和束缚,思想更加成熟。
除此之外还交流诗词和见闻,以及彼此的志向。当然,避免不了的是对家庭和自身处境的苦闷、失意和绝望。
陆鹏在这几天里说话并不多,但每有一言,便引发众人的思考和争论。无他,见识领先太多。
一次姜西平与包大中争论余玠案时,陆鹏在旁边听着就不由摇头失笑,向两人问道:“二位觉得我宋朝与蒙古军力孰强?”
姜西平和包大中沉默了一会都承认:“蒙古军强。”
其他人也都点头,只有年纪最小的柯方信摇头说:“也不见得。”
陆鹏又说:“当年金国与我大宋谁强?”
众人都道金国强,柯方信道:“也不见得,岳爷爷当年打得金人抱头鼠窜。”
陆鹏便问道:“我大宋明明地广物博,为什么会不及蒙、金乃至辽、西夏呢?难道我们不如他们富吗?”
姜西平说:“我大宋之富,自然远超彼辈,众所周知。”
柯方信摇头:“也不见得,这钦州就最穷不过,这里难道不是大宋之境?”
陆鹏说道:“那就奇怪了,都说‘富国强兵’,我听诸君谈论时,也多言治国之道,那为何明明富却不强呢?”
众人都茫然不解,姜西平诚恳地拱手道:“请陆兄指点。”
于是陆鹏便将宋朝最根本的积弊向他们讲解出来,也亏得这里是钦州,只需要稍微隐晦一点便可畅谈。
在现代社会,只要稍对历史感兴趣的年轻人,都知道宋朝的毛病,已经是烂到根子里。但这时代的人却鲜有能跳出时代局限,看到这些深层次的东西。
宋朝是富弱之国,从根本的制度上就注定了这一点。
一众年轻人听得目瞪口呆,深深地感到震骇。
只有柯方信大摇其头:“也不见得,以你陆兄所言,文尊武卑难道是错的吗?”
陆鹏终于向他笑道:“难道是对的吗?”
“也不见得……”柯方信连连摇头,“反正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什么自古以来。”陆鹏嗤笑,“孔子身长八尺,臂力过人,六艺精熟,能骑善射。两汉名士动辄持剑杀人,刘琨祖逖闻鸡起舞,这些不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吗?”
柯方信摇头:“也不见得……你这是谲论……武人非武夫也……”
陆鹏不再理他,向众人道:“积弊不除,观念不改,不要说一个余玠,便是岳武穆复生,诸葛孔明转世,又岂能改变大局?”
众人都默然不语,陆鹏所说的在他们心里已经是留下一颗种子。
只有姜西平拱手,诚恳地求教:“以陆兄之见,我辈当如何更除时弊,复兴家国,以安天下?”
“家国、天下,其实都太过笼统遥远了。我觉得年轻人应该着眼于当下眼前。”
陆鹏转过身,指着破旧的钦州城:“就比如这钦州城,你们有想过此地为何如此穷苦吗?可有办法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众人再度陷入思考中,只有柯方信嘟囔道:“此州县官员事,关我等何事?”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却都暗自思索。年轻人大都是积极向上的,在陆鹏的刻意引导下,都开始描述自己对钦州治政的想法。
陆鹏便笑吟吟地听着。
姜西平对他极为佩服,几天相处下来,他是感触最深刻的。他从未想过能在一个同龄人身上见到如此超卓的见识、精准的观点和成熟的思想,似乎任何问题一经这位陆兄的剖析,便即明明白白,让人恍然大悟。
他暗自庆幸遇到这样一位奇人,心里想着要多多向其请教。
但不料第二天众人就没见到陆鹏了,包大中道:“陆兄遣人告知,说他已离开了。”
众人无不失望,就连柯方信也摇头叹气,这一天的聚会,便似失了主心骨一般人人无精打采。
姜西平怏怏回家,刚推开小院门,一眼就看见有人坐在大厅之中喝茶,见到他后笑吟吟地点头:“姜兄。”
姜西平瞪大眼睛,又惊又喜:“陆兄?你怎在此?”
陆鹏笑而不语,他这几天已知道姜西平的老爹姜元起在他们的父辈中算是首领,此前官位威信都是最高。说服了他,其他人就好办了。
不过,这老家伙脾气却相当不好,对着他这知县也是摆起了脸子,压根不见。
听说这老小子怨天怨地,整个钦州恐怕没一个被他放在眼里的。
最后还是顾潭秋出了主意,陆鹏去拜见了州中管营,由他陪着才见到了姜元起。
此时,这老家伙就脸色阴沉的坐在对面,整个人仿佛是一股怨念集合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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