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是大亮,杜二郎早已起床多时。陆鹏坐起身,见房中安静,便将身边的黄布包袱拿过来又细看了一遍。
昨日早晨过于匆忙,此时再察看却又翻出两样东西,均是被压在包底。其一是一个布制小袋,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竹牌,上面写道:“陆明风,福建龙岩人也,嘉熙四年生人,身长五尺八寸,面白无须,左颔下有黑痣一枚。景定五年录于临安新开亭。”
陆鹏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不禁大感好奇,这玩意就是这时代的身份证?居然还有这东西?
而另一样则是一封信,其用语甚是直白朴实,却是一封家书,观其口吻是一个女子所述,絮絮地讲述家中的种种物事,末尾问夫君几时能回家。
信虽不长,一股温馨之情却溢于纸间。陆鹏叹了口气,这位陆明风,自然是已死于前日那场劫难了,可叹可惜。
以后如果有机会去福建龙岩,倒可将这些东西还给人家。
只是,现在自己却实在的要利用一下这个身份了。
拿着那块竹牌,陆鹏心里暗自思忖。
寻思了一阵,起床出门,温婉的杜娘子正在做针线,见他出来忙端出粥饭早食。那边杜和兄弟引着几个人在院中处理那头大野猪,两个小家伙过年般跑来跑去地吵闹。
陆鹏见无人注意,便暗自拈了颗粥粒,再趁洗漱时到灶间弄了点煤灰,将二者和在一起调弄粘稠后小心地粘在左颔下,成了一颗“黑痣”,只要不用力去抠,一时半会不会掉落下来。
待出门向杜家兄弟辞行时,杜和放下手中利刃,沉吟了一下道:“陆先生要去钦州,还有三十里的山道要行,这一路也不甚太平。正好我等隔几日也是要去钦州发卖些猎物,不妨作个伴当。”
听他这么一说,陆鹏顿时想起前日那场残酷屠杀,到现在回想起来还心里发寒。若能和这帮猎户一起倒是最好,只是他脸色却有些尴尬:“不瞒两位,小弟此来路上遇了盗贼,遗失了盘缠,如今是身无分文,昨晚打扰已是不安,怎好还白住?”
杜和笑道:“这算什么?相逢即是有缘,谁要收你钱了?便在此住个一年半载也是无妨,只管安心。”
这杜大郎昨日的试探是其为人精细,今日切实替陆鹏着想是其豪爽义气之处,也难怪一众猎户个个都服他。
杜同亦笑道:“俺们这里强贼最多,先生自然是要小心些才是。对了,俺前些天在箱底翻出篇字来,不知写的什么,倒是烦请先生帮忙念念。”
说着从旁边拿出一张黄旧纸张来。
陆鹏心里明白,这是这兄弟俩的试探,看他是否真正的读书人了。
伸手接过,先看了一遍,陆鹏便暗自松了口气。这纸上的文字虽然是文言文,但也是浅显易懂,虽是繁体字他也大都认识,少许不认识的也可猜出来,比包中那封信也深奥不了多少。
他便向杜家兄弟说道:“这或许是两位家族小传吧,第一句便是‘余山东渎县杜氏者,源出京兆杜也’。意思是说:‘咱渎县杜氏家族,本是起源于京兆杜这一大支’……”
这篇东西并不长,寥寥数百字,末尾自述是一个姓张的秀才相公替杜翁所写。
陆鹏一边念,一边讲解,杜家兄弟只听了几句,便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神情肃然地恭敬聆听。
待念完后,杜和拱手道:“多谢先生了,这祖上所留的文字何等珍贵,偏我等都是睁眼瞎,真是有劳了。先生只管在寒舍安心住下,过几日某包管平安送先生去钦州城。”
兄弟俩的表情着实真挚,看来倒确实是感谢他帮忙,足见这时代识字的人有多么稀缺了。
二人盛情难却,陆鹏也就答应下来,从这日起便在杜家住下,也逐渐地了解到当地的一些情况。
例如他以这两天的所见,只道这些猎户常年有肉吃,顿顿有酒喝。待说起时杜家兄弟方才苦笑,说哪有这等好事。这山虽大,但一年到头来,猎获丰盛的时节也只有这短短月余,之后便日渐不如。若是秋冬收藏时节,更是一无可获,只能做些其他营生。
又比如杜家兄弟说起山里的强盗和野兽种种凶险,却道这些都只是寻常,这大山中最可怕的,却是山间的瘴气,其次是山里的土人。
杜和确实是对读书人敬重,对陆鹏的疑心尽去后,更是招待殷勤。
一晃数日即过,杜和又去山中数遭,归来时有些发愁,说道:“我应下路官人一件白狐皮,却是寻不得,看来得吃他一顿挂落。”
杜同笑道:“这白狐皮本就是稀罕之物,寻不到也不关俺们事,是他没福罢。”
杜和叹道:“好兄弟,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是衙里的人,又岂是讲道理的?”
陆鹏在旁边听着也没多问,这日一大早杜家娘子早已备好干粮水袋等物事,杜和领着三四个伴当,都是熟识猎户,同了陆鹏一起启程往钦州城而去。
这一路经过一个小镇子后,果然还有一段荒凉山道,直走到太阳当顶,众人才停下来歇息。
杜和抹着汗向陆鹏说道:“已是走了大半路了,这日头下山前定是能到钦州的了。只是州城向来关门甚早,咱们还得加快些脚步才是。”
稍歇片刻,吃过干粮后便再度上路。陆鹏虽然身体比这些猎户差了不少,但杜和等都背的是兽皮兽肉等物,他只背了装衣物的包袱,自然是轻松了许多。
此时两边的山岭也是越发险恶起来,或是绝壁峭岭,或是深崖巨涧,或是无际丛林,处处都透出一股恶煞之气来,单身行走在这种地方确实是危险之极。
陆鹏正胡思乱想之时,忽然间只听旁边密林中咣地一声响,不知是什么声音,震得他耳中嗡嗡不已。
他一愣神间,忽觉脚下一紧,不知踢到什么,随即身不由己扑地便倒。
便听几个声音齐声呼叫:“拿住了!拿住了!”
呼啦一声,五六个汉子从林中齐涌出来,为首一人手持铁链,凶神恶煞地便冲陆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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