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尤其是武福六在转移军帐时,
那凄惨模样被一众刚刚结束用过饭的军卒恰好看到后,变得更为凶猛!
军卒们之间的闲谈也不再是悄悄话,
反而变成了大声密谋,毫不避讳。
因为军卒们都在说!
他们更加不忿的是,
一向本领高强的小陆大人都无法将人治罪,甚至还要拿出东西贿赂军卒以求保那武福六的性命。
大明的百姓是仁慈的,尊老爱幼早就已经深入骨髓,
作为军伍之人,他们深信强者保护弱小乃天经地义,
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弱者出现了,还是同僚同袍,但却只能用如此手段庇护!
这将军卒们心中的愤恨压抑到了极点!
而作为千户的阎三自然也从手下心腹知道了其中原委,也顺理成章的猜出这是何人所做。
但他此刻,就如那束手束脚的溺水之人,稍微动一动,便四处进水出错!
此时,阎三的军帐中,
他依旧如往常那般静静坐在虎皮座椅上,闻着军帐内的清香,
但脸上却没有一如既往的随和笑容,反而凝重万分。
在他对面,一身甲胄的陆云逸静静站在那里,同样脸色凝重,侃侃而谈。
“千户大人,如今我们刚刚离开庆州不过百里,不能在此地停歇,
我等大军应继续开拔,深入草原,为大军清扫道路。
至少也要将路上的一些眼线拔除,如此大军方可长驱直入,直通捕鱼儿海!”
说着,陆云逸从甲胄中掏出一封军报递了过去:
“属下所说,都有军报记载,大人可放心查看。”
千户阎三眼神闪烁,撇了撇桌上的军报,
又抬头看向身前的年轻人,顿时感觉一阵头大。
“你是对本将原地驻足感到不满?”
“是!”
陆云逸中气十足的回答让阎三愣住了,
刚刚到嘴边的话也停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耿直,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陆云逸又说道:
“大人,大将军命我庆州卫做前军斥候,其他千户所如何暂且不谈,
但依属下看,吾等千户所应尽职尽责,深入草原,为大军开路。”
“为何?”
阎三眼神中已经压抑着愤怒,但因为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在努力克制。
“因为大将军在庆州,大军也要从庆州出发,所走路线便是我等探查路线,
至于其他千户所...只是备选,若非迫不得已,不会选择。”
陆云逸从容开口,神情平和。
“你就这么笃定?为此不惜代价?”
阎三轻轻把玩着手中木串,语气有些阴冷。
“是!”陆云逸言简意赅,又将阎三想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他本以为陆云逸要说上一些理由,忠君体国,军伍报国之类的话,
他再说一些明哲保身的话,缓和一番关系。
只是没想到这陆云逸,完全不给他机会。
索性,阎三也就不再伪装,将身体靠在虎皮靠背之上,嘴角出现一丝讥笑,道:
“本将麾下军卒都是普通人,没有你这番本领,
如你那般探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本将舍不得。”
“还请大人多多思量,此刻若不行事,恐后有祸端。”
“祸端?还用等日后?本将眼前就尽是祸端!”
阎三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陆云逸依旧如往常那般,平淡如水,只是静静低头看了看自己。
“大人是在说属下吗?”
阎三呼吸又是一滞,将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噎了回去,只好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本将说的是今日的流言蜚语!”
“什么流言蜚语?”陆云逸眼中充满疑惑!
“你!!”阎三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前倾,做出饿虎扑食的姿态。
“这个小子,以往怎么没有发现他装傻充愣是一把好手!”
阎三此刻在心里大声嘶吼,额头青筋毕露!
这时,陆云逸端详了他一番,主动开口:
“大人,属下打算明日便离营,向着草原深处探索。”
“去吧去吧...”
阎三此刻已经不想与陆云逸争辩什么了,
动又动不得,打又打不得,不让其早早离营,谋个清静。
“大人,不知庆州何时来人,
那武福六伤得严重,还是早些让其回到庆州医治为好。”
你还敢提!!
阎三差点骂了出来,但还是努力压制心中怒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明日!”
陆云逸悄无声息地垂下眼帘,以掩盖眼中的精光,轻轻点了点头:
“属下多谢大人了,那武福六是个苦命人,如今要瘫了,还请大人多加照料。”
“知道了。”
说完后,阎三便直起身,拿起了杯中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送客之意极为明显。
“属下告退。”
陆云逸得到了想知道的,自然不愿在这里多待,
待他转身离开,阎三猛地将杯中茶水饮尽,眉宇之中尽是冷冽,脸色极为难看。
“来人!”
甲胄碰撞之声在军帐外响起,一名亲卫走了进来。
“大人。”
阎三招了招手,将那人唤到身前压低声音:
“你去帮本将办一件事。”
“大人您说,属下莫敢不从。”
“那阎五坚被关押在最角落的军帐中,
等明日庆州的人来了,让其隐藏在队伍中一同回庆州,
不要露出马脚,此事做好,本将重重有赏!”
那军卒眼神闪烁,想了片刻用力点点头:
“大人您放心,此行运送的重伤者十余人,军资无数,
所以配随行护卫五十,这些都是定数不可动,
但另有几具尸体会运回去,属下可以让阎五坚伪装成尸身,一同回到庆州。”
阎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连点头称赞道:
“田兵啊,以往本将怎么没有发现你如此机灵。”
那名田兵的军卒咧嘴一笑:
“这不是跟大人待久了,才变得机灵。”
虽然这马匹拍得极臭,但有陆云逸珠玉在前,阎三还是很受用,
从桌上拿起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此事办妥当,你就是本将的亲卫统领!”
田兵顿时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多谢大人,属下定为大人肝脑涂地!”
“好了,做事吧。”
待到田兵离开,阎三平和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拿起一侧的地图仔细查看,
看着上方那一块块未被探明的阴暗地带,冷哼一声:
“这可不是长驱直入的简单探查,而是要一寸土一寸地的清扫过去,
你有多少人,你能保证次次功成?”
阎三又看向那疑似有营寨存在的阴暗地带,眼里闪过忌惮,又有一丝无奈:
“在这庆州以北五百里之内,至少有十个部落在一年内迁移至此,
本将查了许久都没有掌握他们的确切位置,你又如何敢来?
仗着有几分本事,恃才倨傲!
像你这等人..还是名正言顺死了得好。
本将不敢动你,但那些元人可没有这些顾忌。”
....
离开阎三军帐的陆云逸在一众军卒怪异的注视下回到了所属军寨!
此时,天空已经飘下白雪,冷风轻轻吹动,使得空气中尽是白雾。
但此刻,陆云逸所属的百人队已然静静立在军帐之外,
整齐有序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下,将要开始又一日的操练。
而在周围栅栏外,有一些军卒也不怕寒冷,早早就等在那里,
见陆云逸回来,连忙推搡着身旁同袍:
“来了来了,小陆大人回来了。”
当陆云逸站在那些军卒身前,拔出长刀之际,
周遭围观的军卒中有些人已经激动起来,
连忙拍打着周遭军卒的肩膀,小声喊着拿钱!
被拍打的军卒不情不愿地掏出银钱,塞了过去,嘴里嘟囔着:
“出征也要操练啊,晦气!”
“我早就说过,小陆大人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停止操练,你们还不信,输钱了吧。”
赢钱的军卒有些兴奋,赌的钱不多,但图个乐子亦是极好。
他没有压制声音,所以引得不少军卒查看,
就连身材高大,手拿长刀的陆云逸都听到了这个声音,瞥了他一眼,
而后慢慢转头,看向前方静静站立的军卒,朗声说道:
“你们中有许多新进军卒,经过几日的奔袭与厮杀,想来与同袍都已熟络。”
“但对于我,你们可能还有些陌生,还未熟络。
而且你们可能会疑惑,为何出征在外也要操练,为何阴天下雪亦要操练,
今日某便告诉你们,这便是我部规矩!”
“人未死,气未消,操练不可停,
你们可能听过,战阵之上你们所能依靠的,
只有手中的刀,身上的甲,以及胯下的战马,还有身旁的同僚。
但今日我要告诉你们,这些统统都是假的!”
军卒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战阵厮杀,你们能依靠的只有强劲的体魄,以及战至酣处亦不枯竭的体力!
难道元人没有甲吗?还是元人没有长刀战马?还是元人没有同僚?
他们都有,那为何我们自陛下起兵以来,将那元人打得抱头鼠窜?”
军卒们眼中露出疑惑,就连路过的两位百户也不禁皱起眉头,驻足旁听。
陆云逸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愈发坚毅:
“我告诉你们,因为陛下以及诸位大将爱兵如子,
凡其部下,皆能食肉,能食盐,能饮茶,能食瓜果!
再看那些元人,他们能作甚?
家家皆净,只能吃那糙米糟糠,长此以往,体魄自然不如我等!
而这,也是我要告诉你们的,
战阵厮杀,敌我军卒之间唯一的差距便是体魄!”
此话一出,在场军卒面面相觑,
老卒自然听过,表现得淡然无比,至于那些新进军卒则一脸不可置信。
此乃大逆不道之言,一个小小的百户居然大言不惭。
但不知为何,他们亦是觉得,有些道理。
正在他们思虑之际,陆云逸则继续开口:
“而夜以继日地操练,是强健体魄的唯二办法,
当然,还有不近女色,
不过这对我等军卒太过艰难,暂且不提!”
此话一出,军卒们都露出一丝坏笑,站在军阵中的军卒几乎压制不住嘴角笑容,
无形之中,他们觉得小陆大人亲近了许多。
“想必前日的战斗已经让你们领略到元人的战力,
虽然我等大胜而归,但敌之战力亦不可小觑!
对此,我等只能持续操练,
让我等体魄变得更强,让我等挥出的长刀变得更快,亦让我等发出的长箭射得更远,也让我等性命留得更久!”
“好了,开始操练,正手挥刀五十,反手挥刀五十,开始!
请务必竭尽全力,以今日之挥刀,保明日之性命!
当然,若有谁不想操练,只要比过本官,便可歇息!”
随着陆云逸一声暴喝,整个军阵的气氛为之一变,变得充满肃杀!
而当陆云逸站在军阵之前后,所有人的眼眸都一点点凝固,
浑身热血滚烫,握紧长刀的手也变得不似那么冰冷!
“挥!”
陆云逸目光锐利,握紧长刀的右手猛地抬起,肌肉顿时紧绷,一块一块紧紧扎在一起,
紧接着他左脚用力,巨力自腰腹传至上肢,
而后进入手臂,当力气达到顶峰那一刻,重重挥出!
锐利长刀的破空声猛地响起,天空中飘落的小雪似乎被一刀斩断,
周遭军卒瞳孔猛地一缩,快!好快!
军卒们面面相觑,这一刀,能挡住的人不多。
“挥!”
军卒们一声齐喝,声音震天,仿佛连天上飘落的白云都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周遭几位原本嘻嘻哈哈的老卒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南征北战多年,经历过大场面的战阵厮杀,
几位公爷手下的精锐强军一旦展开冲锋,
便是如此感觉,宛如一个整体!
想不到在这边陲之地,仅仅百余人的军伍上,还能体会到如此感觉。
两刻钟后,百下挥刀完成,
军卒们额头都出现了一层细汗,白雾袅袅,在天空中汇聚。
军卒们很快就听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字词:
“深蹲二十!间隔三十息,两组,启!”
“未见过的军卒模仿老卒,这能让你的双腿更加有力,奔跑起来更为迅速,骑上战马奔袭得更远!”
“取胜之道,就在其中!”
“待到结束可与总旗领取今日肉食,
吾之部下每日食肉,每日操练,如此才可战阵破敌!”
话音落下,陆云逸便开始飞速蹲起!
新卒们也有样学样,快速蹲起,但被刘黑鹰破口大骂:
“蠢货,莫要这般快,如果明日你们还想动弹的话,就慢一些!”
这时一名老卒笑嘻嘻开口:
“大人是大人,他身体好,我们比不得,要慢一些,
等操练结束多吃一些肉食,补充体力,否则明日大腿会酸痛。”
“真有肉食?”
那新卒做了十余个蹲起,便开始喘粗气。
“废话,跟着大人干的都是出生入死的活,没有好处谁干啊,
再告诉你一个好处,小陆大人从不分润部下功劳,就连赏钱也分文不取,由我们分润。”
“还有这种好事?”
“那是自然,我等凡夫俗子从军要的是钱,小陆大人要的是功,
只要尽心尽力为他办事,以后好处多着呢!”
这老卒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不再说话。
半个时辰后,军卒们大多结束了操练任务,
可他们的视线一直盯在最前方的小陆大人身上,
只见他...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作,
速度要比他们快得多,到现在还生龙活虎,不曾停止。
见到这一幕的新卒们不禁张大嘴巴:
“怪不得刘家二小姐非大人不嫁...”
军卒们顿时露出坏笑,都是男人,懂得都懂!
很快,陆云逸结束了属于自己的操练,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军卒,轻笑一声:
“好了,各自散去吧,莫要忘了找总旗拿取今日肉食,应当是卤肉。
还有!家中有妻儿的,不要想着将卤肉藏起来带回家,
你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家人,
而是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莫要苦了自己!
你们活着回去,妻儿老小才能顿顿食肉,若是有人私藏,军棍伺候!”
此话一出,不少年纪大一些的军卒脸色一僵,他们就是如此打算的,
他们觉得自己辛苦一些无妨,反正苦了一辈子,早已习惯,有好东西还是要带回家给妻儿尝尝。
但没想到,小陆大人早有察觉!
他们也不是傻子,与那些老卒大眼瞪小眼,定然是以前有如此干的军卒被逮到了。
...
过了半个时辰,发放完卤肉的刘黑鹰大汗淋漓地冲进陆云逸所在军帐,嚷嚷道:
“云儿哥,这总旗太累了,我不想干了。”
陆云逸此刻嘴里叼着一块羊肉,拿着有了几分改进的马镫仔细端详,眉头紧皱:
“哦。”
刘黑鹰脸色一僵,连忙说道:
“我开玩笑,嘿嘿,云儿哥你是不知道啊,
那些新军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他们一块肉就让他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昨日分那些牛羊肉也没见他们如此。”
“牛羊是他们厮杀而得,拿得理所应当,
这操练的肉食,全是你我私货,他们能不感动吗?”
刘黑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嗯~的确,我听说一些上官把军卒练得累死累活,还整日吃糠咽菜,自然越练越虚。”
陆云逸瞥了他一眼:“你也快了。”
刘黑鹰脸色一僵,连忙岔开话题:
“云儿哥,你想好怎么整死那阎五坚了吗?
我听说明日庆州的人就来了,要是让那小子溜了,弟兄们要气死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陆云逸神秘一笑:
“等的便是此时,你过来,我吩咐你一些事,
办好了自然高枕无忧,静等那小子死就行了。”
刘黑鹰点头如啄米,马上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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