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阎三的声音有些冰冷,能从言语中听出压抑的愤怒。
陆云逸心中道一声‘来了’,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军卒。
阎三眼中顿时闪过诧异,知道此地人多眼杂,不宜谈事,
便吩咐了一声,朝军帐走去。
千余人的营地不大,但阎三的军帐却极为明显,在一众军帐中鹤立鸡群,
陆云逸见到后心中不免生出怪异,
若是他以后做了千户,军帐定然不会如此显眼,
如此显眼的话,有人来袭营,根本不用寻找,只需要扑向这个军帐即可。
军帐内的陈设十分简单,虽然内敛但透露着奢靡,
尤其铺陈在椅子上那块虎皮,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还有那放置在军帐角落的香炉,其内焚烧着不知名的熏香,让这军帐内没有异味反而多了一股清香。
眼前的种种,在陆云逸看来,这阎三定然是贪了!
否则一个千户,怎能买得起虎皮。
正当陆云逸想要看一看虎皮的成色时,阎三的身形挡住了他的视线,坐在了椅子上!
只见他轻哼一声,将文书随意丢到桌上,细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百户。
阎三知道年轻人的傲气有时会让他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为此不惜得罪上官,
但按理说,眼前之人出身不凡,
官场以及军中的一些规矩,陆当家应当已然传授,可怎么还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考虑了片刻,阎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发问:
“阎五坚所为何事,被你定罪?”
“回禀大人,阎五坚驱虎吞狼,残杀同僚,人赃并获。”
陆云逸拱手回答,同时将在乃蛮部分支营地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引得军帐内气氛愈发凝重,阎三更是拳头紧握,眉宇中似是有火焰跳动!
“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啊!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如此行径,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阎三的怒火似乎无法压制,只能用怒吼来发泄,
但等了许久,他却没有等到来自陆云逸的劝阻,让他心中顿感烦躁,
他轻轻瞥了一眼,却见陆云逸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丝毫没有求情的意思,这让阎三觉得极为难堪!
往往在此时,看在他的面子上,
陆云逸应当发出一声高呼,连连喊道罪不至此,大人息怒。
而后二人经过一番善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事便了结了。
深吸了一口气,阎三只好自己开口:
“证据确凿?”
陆云逸轻轻点头:“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阎三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你打算如何处理?”
“大人,属下对其处置已经写在文书军报上了。”
陆云逸淡淡开口,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便坚持到底。
在他眼中,手下的军卒才是他首要拉拢对象,
更何况,千户阎三向来不得罪人,
一个远房侄子罢了,将近二十多岁的年纪不过是一小旗,想来也不受重视。
阎三如何选择,其实在陆云逸做出选择之后,他便没得选了。
可让陆云逸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只见阎三坐在上首,面露难色,犹豫片刻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艰难开口:
“云逸啊,我与你父是好友,
这阎五坚的父亲与我极为熟络,
他将儿子交给我照料,便是为了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夺得一份功勋,
如今大概是立功心切,才做出如此蠢事,
你看这样..那武福六一众军卒的赏银由本将来给,他们后续的养伤银子也由本将来出,
如此能否大事化小,毕竟我也不好交代。”
此时军帐内就陆云逸与阎三二人,
所以阎三说话有些肆无忌惮,关起门来说亮话,简单通透。
而陆云逸听后心中诧异的同时眉头微皱,
他有些想不明白其中关键,这阎五坚到底是他什么人,居然如此力保?
要不然...就是其身后势力极大?
陆云逸想不明白,索性来到桌案前,压低声音沉声开口:
“敢问阎大人,这阎五坚背后是何人?其父莫非也是庆州卫的同僚?”
听到此话,阎三顿时面露怪异,脸上出现一丝窘迫,尴尬一笑,随意摆了摆手:
“算是..算是吧,这孩子自幼被他娘养大,不知礼数,做事也不知轻重,
如今我把他扔在军中,就是想历练一番,”
说着,阎三脸上还露出一丝窘迫:
“安排在你麾下,也是想让他早些立功,只是没想到...如今...唉。”
阎三扼腕叹息,看着陆云逸目瞪口呆...
心中疑惑更甚,同时暗暗忌惮,
这阎五坚到底是何许人?
让一向不苟言笑的阎千户都如此作态!
眼睛一转,陆云逸想了想开口:
“阎大人,这人所做之事证据确凿,
我部军卒都看在眼里,若是轻易放过,恐怕是难以服众,
不如这样,将阎五坚调回本部,再对武福六等人加以安抚,如此也说得过去。”
此话一出,阎三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而后迅速恢复平静,干笑了两声。
缓缓站起身,在上首来回踱步,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这一切都被陆云逸看在眼里,
愈发对那阎五坚是何身份感到诧异,居然值得阎三如此力保。
但越是这样,陆云逸便越是要将此事做成,至少也要将罪名定下!
否则以阎五坚那横行无忌的性格,就算是二人和解,日后也会有麻烦,还不如给他个教训。
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懂。
大概过了十息,阎三才恢复了以往模样,露出和煦的笑容看向陆云逸:
“唉...此事本将也有些难做,暂且搁置吧,如今我们出征在外,你又立了功,
若是残害同僚的事情传回去,对我们千户所的名声也不好。”
陆云逸眼睛微眯,深深地看了眼阎三,
这是准备行拖字诀了,还做出一副顾全大局,以大势压人的模样。
对此,陆云逸也不打算与阎三彻底闹掰,便点点头,露出淳朴笑容:
“那就依阎大人所言,此事暂且搁置,待到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时,再做考虑。”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还要去安置部下。”
“去吧...”
阎三勉强露出张笑脸,坐下来挥了挥手,示意陆云逸可以离开了。
可待到陆云逸转身离开,阎三脸庞的笑容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
甚至还变得异常冰冷,眸子中有着明显的怒意。
待到军帐只剩他一人,阎三呼吸一点点急促,
用力抓起桌上茶盏,朝地上砸去,心中怒意更甚!
“多管闲事,在庆州内安安稳稳待着不好吗?
非要来这漠北与元人厮杀,你不怕死,其他人就不怕了?”
阎三心里清楚,庆州千户所为前军斥候一事,完全是因为那陆云逸,
若不是他在大将军面前侃侃而谈,
他们这千把人能好好在庆州内将年过完,也不用来这打生打死!
他又想到了阎五坚,不由得牙关紧锁,右拳狠狠地击打在左掌,
“妈的,办事如此不小心,真当老子在这说一不二啊。”
他可是清楚,如今这庆州千户所十位百户,个个都不简单,
要么是家世极好,要么有人提携,要么自身本领超群,
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他这千户说得好听是与人为善,说得不好听是谁都不敢得罪,
如今阎五坚刚刚出征便得罪了陆云逸,他还偏偏是最不好掌控之人。
阎三可是知道,陆当家古板的性子在整个庆州都是出了名的,可想而知他教出来的儿子会如何执拗。
“唉....”
阎三重重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感受着军帐四处漏进来的冷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只见他犹豫片刻,便戴上头甲,拿上战刀,径直走出军帐。
没过多久,阎三便来到了营寨一角,
这里有一军帐屹立,极为简陋,几根木杆上覆盖上麻布,最下方还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甚至可以看到冷风呼啸而过的痕迹。
阎三无奈地摇摇头,轻哼一声,径直进入军帐!
进入其中,环视四周,他便看到了那被五花大绑,蜷缩在角落里的阎五坚!
此刻阎五坚眼皮来回闭合,身体不停打着哆嗦,手脚脸上也多了一些冻疮。
见到他如此模样,阎三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同时也知道了那些军卒的打算,
这些军卒想要活活冻死他!
阎五坚此刻的模样,就如那战场上将要冻死的军卒一般无二,
对于外界的感知都已经降到冰点,以至于阎三进入军帐,他都无法察觉。
而这罪魁祸首,便是他身上那稀薄的单衣,以及那四处漏风的军帐!
“来人!来人!!”
没过多久,两名包裹严严实实的军卒冲了进来,一脸迷茫。
“大人,有何吩咐?”
阎三见到他们如此模样,顿时怒从心中起,伸出手掌给了那两名军卒一人一巴掌!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人都要冻死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两名军卒面面相觑,上下打量了一番千户大人,其中一人委屈说道:
“大人,您是缺棉衣吗?”
阎三此刻有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怒不可遏地指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阎五坚:
“他!!是他!!他都要冻死了!!你们是如何看管军卒的!!”
另一名军卒顿时恍然大悟,嘿嘿一笑,快步来到阎五坚身侧,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喂...喂...醒醒,喂,醒醒!”
见他没有反应,那军卒又啪啪甩了几巴掌,直到阎五坚脸上的冻疮破损才停止,
而阎五坚那略带茫然的眸子中也渐渐有了一丝灵性,
很快他便见到了来人,顿时一惊,身体连忙向后退缩。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了!”
“你们还打人了?”阎三一把抓过军卒的衣领,喝问道。
那军卒就算是再傻也回过味来,面露为难,而后露出讪笑:
“大人...此人谋害同僚,留着也是祸害,
我们就...就是气不过给了他几下,不过您放心,死不了,一定死不了!”
另一名军卒听到此话也连忙站起来,将那只抽巴掌的手臂藏在身后,不敢去看阎三。
这时,挤在一侧的阎五坚终于看到来人,眼中顿时暴露出夺目光芒!!
“爹!!!爹你终于来救我了!!”
“快救我出去,他们打我,不给我棉衣,要冻死我...”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
军帐内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军卒们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阎五坚是阎大人的儿子????
紧接着他们便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他们做了什么?
差点将千户大人的儿子弄死?
一时间,强烈的矛盾情绪在二人心中激荡,
一边是对于阎五坚身世的好奇,一边是对暗无天日未来的害怕。
而阎三...他此刻的表情也来回变换,
迟疑、害怕、惊惧、茫然无措,甚至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喜悦。
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迅速发出一声冷哼:
“本将看你不仅是心狠手辣,还疯疯癫癫。”
说完,他制止了将要说话的阎五坚,而是看向一侧两名军卒,眼中闪过阵阵冰冷:
“念在你们初犯,此事本官便不追究了,
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向外透露,否则...本将也要治你们一个残害同僚的罪过!”
“是是是...”二人点头如啄米。
“另外,军中有人喜欢嚼舌根,本将不希望听到任何流言蜚语,
一旦听到,本将不会找别人,而是会找你们算账!”
阎三面露凶悍,像是下一息就要拔刀杀人!
“是是是...我二人嘴巴是出奇的严!!”
“滚吧!”
二人如遭大赦,灰溜溜地滚蛋!
此时,军帐内只剩下两人,而阎三爷不再伪装,一秒破功,
脸上的冰冷顿时化为心疼,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同时还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覆盖在阎五坚身上,
“你这个孽畜啊!!蠢笨如猪!!”
“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让为父太失望了!!”
阎五坚似乎也来了脾气,脖子一梗,瞪大眼睛看着阎三:
“我打小就没爹,没人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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