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照吃,还有房间睡觉,真好!可还是气不过,开什么玩笑!想了半宿,不知哪里突然开窍了——这不就是老天给他的手下“游魂”么?就这么想吧,不然怎样!
咦,身为“剑鬼”的无禁居然没有对少年动杀心,为啥?杀了他不就完了!反正亲兄弟都杀了,在暗影门那么多年杀的人还少吗?话虽这么说,可自己根本掌控不了“断水”,所以——是这个原因吧!掌控不了,又舍不得给别人,所以连同主人一起据为己有,好!
话虽这么说,可心情还是难以平静——
“赶紧吃了饭走!”无禁由着性子对少年大呼小叫。
少年觉得奇怪,倒也没显出恐惧或生气,“去哪里?”
无禁:“暗谷。”
少年:“做什么?”
无禁:“给我干活。”
少年:“种地?”
无禁闻言愣了一下,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转而道:“练好功夫,帮我找宝剑、剑籍。”
少年脸上第一次显露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隐隐哀愁,眼神变得深奥难懂,连同声音给人的感觉都变了,说的话更是暗藏玄机的样子——“如果,要杀了主人才能得到宝剑,你也要我那样做吗?”
这怎么回答?无禁感觉不能说实话,这小家伙可能挺有主意的。再说他不杀人也没关系,南堂主也不喜欢杀人,不能因为自己破了底线就把别人都拉下水,跟东堂主似的,不好。
无禁:“抢的代价多大呀!你就不能帮我偷回来呀!”
少年:“……我把‘断水’还给你,不行吗?”
无禁眼一瞪,“还给我?先不说你傻,就像你刚才说的,除非你死了,否则没人能成为它的主人。你得了我的宝剑,我只能带走你。”
少年仿佛能够接受他的强词夺理,只是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会成为‘断水’的主人?”
无禁:“我还想知道呢!”转念一想,“可能因为我已经有‘蚀魄’了……”
少年:“‘蚀魄’?”
无禁将“蚀魄”亮了亮,“喏。”
随后还追加了一句:“我右肩上绿色火焰的图案就是‘蚀魄’主人的标志。”说完看看少年的左臂,又看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谢谢你,没有杀我。”
无禁:“……快吃完走!”
吃完饭,简单收拾。
少年:“我的剑籍你要吗?”
无禁:“……你想给吗?”
少年:“我练好了再给你行吗?”
无禁:“行。你要是帮我找到好的,我的也可以给你练。只是你不能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少年看起来有些安心,又有别的疑虑,却没有发问。
无禁:“想说啥?”
少年:“你想让我做什么?”
无禁:“说过了。”
少年:“……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无禁:“……可以。不过,我干的一些事可能会让你背黑锅,怎样?”
少年:“……我不想被害死。”
无禁:“不会。知道你的人躲着你还来不及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不用告诉我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断水游魂’。我是你的主人,暗影门西堂主无禁。记住了?”
少年:“断水游魂,暗影门西堂主无禁。”
无禁打量着少年,“你现在还年轻了点儿,先躲起来再练练功夫吧。”
少年:“嗯。”
无禁:“一个人过得惯?”
少年:“嗯。”
出门,锁门,出发。
少年:“我去道个别。”
无禁纳闷,“跟谁?”
无禁尾随少年来到山坡上的墓碑前。
少年拜了拜,郑重道:“我走了。”
无禁没吭声,也低头行礼。
待走远些,无禁问少年:“你父母?”
少年:“我姨娘。”
无禁:“……哦。”
————
第三年的春天,无禁派游魂到雷洲岛探查古神剑的秘密。
雷洲岛是掌门夫人的娘家,无禁身为暗影门的西堂主不好随便去,所以让尚未暴露身份的游魂秘密前往。而游魂自己很想知道——有没有对付青龙剑的办法。
他依照无禁告诉他的,设法来到雷洲岛东煌的禁地探查(注:东煌,地名,位于雷洲岛西部,是岛主府的所在地)。
雷守发现有人潜入禁地,却不似通常的心情——终于来了,是他吗?是吧!十一年来,第一个未经允许闯入禁地的人。久候了!
雷守没有带部下,没有带毒药,只身带着剑走向他自己都很少去的石碑,那是天界和雷氏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晓。但既然天界要让少年看到她的秘密,那雷氏不能阻止,天界似乎没想暴露雷氏的秘密,那就好。
少年专注地看着石碑上的文字,看完了,仿佛陷入沉思。雷守知道时机到了,悄悄一剑劈下,少年躲闪得恰到好处,或许稍稍伤重了点,应该不碍事。少年迅速逃离,雷守也追了过去,看着少年驾船离开,他舒了口气。这样算是完成了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希望女儿和外孙们都平安无事就好了。
游魂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发现自己还是休养一下比较好,好在船上有水和食物,随着洋流向南飘也算回去的路。奇怪,没有死亡的恐惧,还能继续活着吗,自己的目的是否违逆天意?或许吧。
独孤岛,赫章。
作为暗影门的影子杀手组织,“月相”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主人命令他们去杀人,又反悔说不许去!一会儿说那人绝不能活着,一会儿又说不能让她死。虽然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们动手,但他还会不会反悔?
东堂主让他们去,说二少主已经决定了。可是自从“月相”跟随二少主之后东堂主就没再命令过他们,所以更奇怪。二少主的神情是“月相”从未见过的复杂犹豫,与他一贯的作风完全不同。
他真的要杀那个人吗?虽然“弦”有别的任务,但三名影子杀手去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有什么悬念?没想到最大的悬念居然是不知道杀了她之后会不会被反悔的主人杀掉。
可任务不得不执行,照东堂主的说法没时间再考虑。“月相”第一次在动手之前那么迟疑,然而还是不得不去(注:详情见第一卷“楔子”)。
游魂的船靠了岸,这里应该是独孤岛。旁边有一条缓缓的河流,游魂想了一想,驾船驶入小河。
两岸繁盛的杨柳中有一树淡紫色的苦楝花,游魂在这里停下,坐着养神。稍后上了岸,在树下想想过往,待会儿再去找点吃的,就成。
没过多久,游魂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盛装美丽的人,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她走向他,她是真实还是幻影?她笑了。
突然一阵杀气扰乱这美好,看来有人要对这女子不利——救她吧。
“月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传说中的“断水游魂”,没想到他这么年轻,但“断水”货真价实。
游魂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暗影门的人,也没想到他们真的那么害怕“断水游魂”,虽然不知道西堂主究竟做了什么,但这一次或许对自己有利。
最终,“月相”放弃了任务,女子被“断水游魂”救走。影子杀手们商量着该如何复命。
武楸枰:“把‘百蝶红绢’送回去,别说多余的话。”
田野:“可是……”
武楸枰抬了抬手,“如果有人向咱们确认,就默认任务已完成。如果有人深究,你们就说是我动的手,你们在周围确保没有人靠近,就行。”
石江义:“‘晦’,你……”
武楸枰看着石江义,“赌一次,如果输了,换个‘晦’就行。以防万一,我明天去确认一下‘游魂’把女子带到哪里去了,看还有没有机会动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石江义看着武楸枰,没有回话。
田野看看他们,“好。”
“月相”回到独孤庄园复命时,大人们还在忙于处理一时之间的众多变数,没有人深究任务的过程。二少主强忍住情绪没有爆发,让他们回深渊待命。
“翌申冥街”——女子在掌心描出的字句,告诉他翌日下午申时在冥街。真的吗?武楸枰没有被欺骗的感觉,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有人会在那种情形下露出那样的笑容吗?那种举动……晦的直觉是——“游魂”救她或许也不在西堂主的计划之中。
果然,她一个人在冥街,“游魂”不在附近。武楸枰试探了一下,刀尖快要刺到她的咽喉,她还那么从容。她居然“谢谢”他,谢一个来杀她的杀手……她进了冥街的入口,离开了地界。
“月相”的性命无虞,武楸枰却仿佛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二少主那么反复。多奇怪,一般让人舍不得的是对自己有利、有价值的,明知道某个人的存在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可还是不想消灭掉,为什么?对影子杀手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想法,武楸枰却不想忘记,她。
她走了,也好。暗谷的茅屋里,“游魂”手中握着透出一点点雪白的淡红色丝绢,心想:还好是自己的血。
戊己山,己峰,释天阁。
高堂大殿,一池清水,两位佳人。黑色和紫色的长裙相对而立,气氛压抑。
伊韵:“为什么非得使用‘离魂术’不可?”
(注:离魂术是一种禁术,施术者将身体封印在万年冰壁之中,灵魂可离开千里之外,根据施术者法力的不同可以维持不同的时间。倘若灵魂逾期未回,则依施术者的精神力让灵魂维持到极限,之后烟消云散,身体则永远封冻。)
司术:“因为无泪不属于地界,我无法随时找到他,他进了冥界之后就更找不到了。但借由尚未还给他的力量,我预见到了会和他相遇的地点,却无法知晓确切的时间。”
伊韵:“那你完全是在冒险!而且既然知道地点,直接过去等也行啊。”
司术:“我能预见会和他见面,就证明冥皇会让他出到地界,而那个地点确实和青龙剑的主人有关,证明姬漫兴的苦心没有白费,我真的高兴。
我必须保证自己能够不受干扰地圆满完成使命,不能被星见的身份和这个身体所累,不能错过时机。我不知道需要离开多久,但星见不能长时间不在释天阁,如果被发现一定会坏事。而我要做的事情,只能告诉母亲和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终于,到了该履行的时候。”
伊韵:“逆天犯戒,你会万劫不复!”
司术:“既然永生和昙花一现并无差别,我又怕什么灰飞烟灭?毕竟,天命不是随便可以违抗的,有机会和能力而不去做,会后悔的。”
伊韵:“你就那么想帮她?”
司术:“我眼睁睁看着她死,没理由不兑现承诺。”
伊韵:“那孩子们怎么办?”
司术:“她们已经长大了。”
伊韵:“那他呢?”
司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感谢那个不能见面的戒定。哥哥,就拜托你了。”
伊韵:“你不打算告诉他?”
司术:“他若算不出,就枉为‘星见’。但是,请你一定要骗他。”
伊韵:“为什么?”
司术:“他会相信你。”
伊韵:“……”
司术:“谢谢你!”
伊韵:“我不要你谢我,我希望你能回来……”
司术:“……我也希望。”
司术知道虽然伊韵没有星见的能力,但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察觉到了自己隐约预知的结局。
司术不害怕,这点代价能有两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她甘愿。她理解姬漫兴这么做的理由,如果是她,也一样。只怕算不准,做不到。
然而,就算做好了准备,实际的过程却比想象中还要漫长、煎熬。
司术没想到自己的灵魂竟然会被困在幽兰谷的寒心河底,没想到有那么强大的法术结界,没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青龙剑的主人抱着无泪进了幽兰谷却什么也做不了,没想到就这样又过了四年……那些心情,已无法言喻。
当她的精神力量几乎撑到极限的时候,结界还在维持。
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点。还好,无泪从水中落下,像预定一般与她会合[注:见第一卷“第三章结绊(上)”]。
那是她作为星见多少年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神灵的存在。完成使命的幸福,完全淹没了恐惧。她想起了伊韵,她应该已经哭过了。
束缚她的法力也将消失,幻境都将消失,迎来现实。现实残酷,或美好,她只能祝福。祝福无泪,祝福司因和司由,祝福这些孩子们。无论结局如何,尽力就好。拿什么后悔呢?当最后一丝气力都用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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