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珍这一番话,在场的众人无不侧目,端坐的沈穆之则不动如山,渊渟岳峙。
这个人选可是颇有些出人所料了,因为沈穆之能战之名是有的,但做都督,统率众人就不是光能打就行了。
谢盎当即怒道:“沈穆之虽然年轻骁勇,可不曾统辖过大军,如今情况危急,而任用新人,这不是把国事当做儿戏吗?”
孙珍则义正言辞反驳:“谢公,我之所以推举沈将军,是因为他久捍边陲,麾下更是西军精锐,历来为李贼所忌惮,若论及资位,尚在我之下,此时国家危急,主上蒙难,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久受君恩?难道为了个人名位,而耽误国事吗?李贼入建邺两月有余,如今二宫蒙难,这时候还要计较细枝末节?”
“无论如何,推举大都督之事今日就必须有个结果!”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但也相当于直接一巴掌抽在谢盎的脸上,作为陈郡谢氏出身的老将,本就是高门望族,又有从龙之功,本事不说多大但资历在这,被这么打了脸当下就怒了。
然后就怒了一下...因为谢盎这老小子猛然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那是孙珍的军营里。
今天必须有个结果?什么意思?
这要一个谈不拢,恐怕自己就不一定能走出去吧?胆子不大的谢盎想到这点之后就冷哼一声,然后不再说话。
孙珍见其不言后,转身拱手道:“何人还有异议?
“若无异议,就请沈都督升坐。”
裴豫和帐中数人也当即附和道,见此庆幸其余各部主帅也知道木已成舟,也都站起身来。
谢盎见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也不情愿的站起身,但眼神始终对孙珍和沈穆之。
沈穆之见到这种情况,心中也是哀叹了一声,因为他清楚这位置不好坐,但眼下孙珍这话都说到头了,容不得他推辞,于是大步坐在主位上。
等到军议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各归本营。
谢盎甚至都没等同行而来的扬州刺史萧恪一起回张公州,就先行离去。
萧恪出了孙珍大营,望着远去的“谢”字旗号,笑言道:“这位谢公啊,有些急躁了。”
“沈镇西和孙散骑以及裴府君,都是陛下嫡系,救援台城心切,怎么会把统兵之权让与他人呢。”
萧恪闻言回头笑了笑,然后走上自己的座船。
说话之人名叫萧鞅,是萧恪的长子,弱冠之年,身姿挺拔,一袭白袍,面如冠玉,清朗俊雅,仪表不俗,更兼才智过人,因此军中皆称之为“萧郎”。
萧鞅跟在父亲萧恪身后上了船,一并进入船舱,在萧恪对面的位置上跪坐好,而后自己动手摆弄桌案上的茶具,煮起茶来。
萧恪本人捋了捋长髯问道:“大郎以为,沈穆之做了大都督,对勤王有利,还是不利?”
萧鞅闻言手上动作不停,口中断言道:“不利。”
“为何?”
“沈穆之虽有勇力,其麾下士卒也是精锐,但其人不孚众望,资历浅薄,莫说是谢公和父亲这样的方镇要员,就是比之张彻、杨孝钦等也远远不如,如今又无王命,各部怎么会心甘情愿听他摆布?孙散骑性格刚烈,这下更是开罪了谢老将军,这大战还没起呢,人心就已经乱了,这北军...平不了。”
其父萧恪闻言并没有出言训斥,因为真正的忠臣就不会按兵不动到现在了。
倒不是说萧恪也跟李如愿一样想要清君侧,而是这个情况下,想做忠臣的成本太高了。
萧恪出身兰陵萧氏,其母乃是老皇帝桓宣的同母妹,过世的先帝是他的亲舅舅,而台城这位新君,是他表兄。
出身高门,又是皇亲国戚,所以萧恪在南楚一直是如鱼得水,老皇帝对这个外甥也相当信重,高官厚禄,将扬州广陵这么险要的地方交给他镇守。
而事实上,也是他最先出兵收复了历阳和采石,他的部队也几乎是第一支到达建邺外围的援军。
但你要他率军跟李如愿死磕救援台城,那他只能两手一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萧恪有点本事,但他最大的优点是自知之明,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有点本事,但不多。
他麾下的一万多士卒,兵甲军械倒是不缺,但这一万人只有五千原来士兵,其余的都是新招募的,靠这种军队能跟身经百战的北军开片?
因此萧恪很识时务的将军队驻扎在江心洲上,然后观望。
原本以为能来个孙珍和沈穆之这几个皇帝亲信过来能作为主力,勠力同心能把北军赶出建邺。
但谁曾想这几个一来就先把主帅的位置抢了。
萧恪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你让他当主帅他也会推辞,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忍受一个资历年纪都不如自己的沈穆之对他指手画脚。别人有的情绪,他也会有。
长出了一口气,萧恪继续问道:“倘若你是孙沈,如何行事才能使诸军携手不疑?”
萧鞅略一思索道:“自然是先行邀请谢公,与其私下交谈,感之以情,动之以理,先安其心,然后推举他为都督,让其任命孙散骑参军事,沈镇西为前部督,统合战事...如此,各部想必是愿意出几分力的。即便如此,十万联军心怀鬼胎,依旧不是北军对手。如今这般直接将人得罪死了,硬要强压谢公一头,殊为不智啊...”
萧恪闻言笑了笑,他身边所有的幕僚、将领,在见识方面都没有能超过自己长子的。更兼有练兵治军的才能。可谓是文韬武略。
有这个好儿郎在,萧家的家业难道还愁不能壮大嘛?
想到这里萧恪又叹了口气道:“李如愿起事之前,我还想要为你请婚陆俭之女,据说陆家女郎人品相貌俱是建邺翘楚,后来陛下私信与我,有结亲之意,想要让你去建邺相看。谁知还没成行,李如愿已经入了建邺了,以大郎之见,我如今该为你求门哪家的贵女?燕王还是齐王?”
陆俭之前任职尚书令,权力很大。萧恪虽然是扬州刺史、镇东将军,但却在外镇,在没有这种混乱局势之时,甚至还不如陆俭的影响力大。
但现在是此一时,彼一时了。萧恪现在是游刃有余,有底盘,有兵马。
陆俭则是朝不保夕了。
至于跟皇帝结亲,这种事现在也没有必要了。台城里面桓瑾和他这一脉,估计要跟皇位说再见了。
而外镇藩王之中,燕王势力最大,齐王则是统率十万中军,本钱最厚。
这两位也是目前桓家最有可能登顶的,萧恪如此问,其实就是在变相的问儿子,这时候该支持谁,谁又值得下注投效。
萧鞅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句话就让萧恪也沉默了。
“我听闻赵郡李元礼曾经是天下楷模?”
半响之后,萧恪才言道:“时事竟已经要到这个地步了?齐王有十万大军,燕王坐镇荆州,位于上游,这两人都不能成事的?”
“齐王拥兵十万却畏缩不前,燕王坐镇上游却拥兵自重,皆志大才疏之辈,如何成事?”
“可李如愿只有北兵万人...”
“李公虽孤,猛虎也,联军虽众,群羊尔。即便有雄健之羊以角抵之,令得猛虎暂退,待其张牙露爪,群羊皆其腹中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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