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便见一个身材高大,外形粗犷,身披甲胄的军汉,在宦官的指引下来到了沧池边,向刘协行礼。
那军汉礼施的粗糙,表情倨傲,对皇帝并无半分敬畏。
“臣李利,拜见陛下!”
刘协摆摆手,并未多言。
李利瞥了一眼地上的柴火堆和上面烧烤的鹿肉,皱了皱眉:
“车骑将军为朝廷平定西北之乱,我等将士在长平观风餐露宿,为大汉出生入死,陛下却在沧池边饮酒烧烤,寻欢觅乐,以王事为儿戏也?颇失贤君之风!请陛下改之!”
刘协心中很委屈。
尔等西凉军士,到处搜牢,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朕不过与知心好友偶食一鹿,汝居然也教训起朕来了?
李傕也就罢了,汝不过是他犹子,也不把朕放在眼里!?
刘协的双拳紧握,却没法发怒。
这五年来,他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的嗜血……跟这些凉州人,皇帝也是没道理可讲的!
“校尉此言差矣。”
矗立在刘协身后的刘翊突然开口:“正因为将士们鏖战于西,陛下若以巡狩为名,驾临长平观,可上不失王室尊严之体,下不负三军忠君之诚,然天子亲至,必使将士掣肘,疲于奔命,以敬君王。”
“今陛下将西北诸事托付于车骑将军,使三军将士不必顾忌王命,安心杀敌,陛下于宫内食野鹿代以巡狩,此圣王之法,贤皇之道,谈何改之?”
李利皱起眉,恶狠狠地看向了刘翊。
西凉人就是这样坦率,若是厌恶你,那就毫不掩饰,放个屁都得冲你所在的方向崩。
刘翊视而不见,当即朝刘协环臂作揖:“陛下皇恩浩荡,圣明烛照!”
旁边的宦官们见刘翊把气氛烘托到这,纷纷跪下,异口同声的呼应。
“陛下圣明烛照!!”
刘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直起腰板挺起胸。
还得是翼德懂事。
你看看,朕烤个鹿烤的都是皇恩!
李利哼了哼,很是不屑。
这些中原人,从天子到士族,就喜欢弄这些花架子糊弄人!
不过,气氛既然已经到这了,他也不能不识趣。
“陛下圣明,臣误会陛下了。”
李利不情不愿地应付了一句。
“李卿来沧池见朕,有何事禀明?”
李利挺了挺脊背,得意洋洋的对天子开口道:
“陛下,车骑将军率领诸将,在长平观大破马腾,韩遂的叛军!车骑将军在前线,督后将军,右将军与臣,斩首一万余级,阵前诛叛贼种邵、刘范!后破槐里,斩杀叛贼杜禀!”
“今马、韩贼势穷矣,兵退凉州,臣奉车骑将军命,星夜返京,向陛下报捷!”
刘协听到这,甚感失落。
刘翊面色如常,他心中早就知晓了这场战事的结果。
历史上,在初平三年,韩遂、马腾等叛贼在樊稠的牵线下,率众诣长安,归顺于李傕。
李傕任命韩遂为镇西将军,遣还凉州,马腾任征西将军,驻军于郿县。
也正是因为马腾和韩遂的归降,使李傕的势力大为增强,在朝堂之中声望大振,毕竟马腾和韩遂,是困扰朝廷多年的巨叛,如今一招归顺,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在李傕制霸朝堂的三年中,初平三年可算是他最为辉煌的一年了。
但不到一年,所有的事就乱了套。
兴平元年三月,马腾从凉州来朝,驻军于霸桥,他因私事有求于李傕未得到满足而大怒,随即调集军队再次造反,准备进攻李傕。
尚书台方面闻听马腾再次反叛,遂以天子名义派使者调解,怎奈马腾不听,执意要灭了李傕。
而他的好兄弟韩遂,则率军从金城赶来,名义上是要调解马腾和李傕的纠纷,实际上却是与马腾合并,共同攻击朝廷。
朝廷内,中郎将杜禀,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则是策划让马腾进袭长安,他们为内应,共同诛灭李傕。
很显然,马腾和韩遂归顺,又与李傕闹翻,绝非偶然,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夺权。
参与者除了上述诸人外,还有一位大佬,就是益州牧刘焉。
在朝中为马腾内因的左中郎将刘范,就是刘焉长子。
可惜的是,他们这次的夺权计划最终未能实现。
马腾和韩遂属于叛军,心性不定,而刘焉虽有一定的军事实力,但其兵马皆在益州。
益州军来援长安,从时效性上来说,实在是慢的可怜,再加上刘焉此时身体不好,已然病重,最终益州方面只派出了孙肇率领五千蜀军支援,可山水路险,道路崎岖,蜀军抵达关内已是强弩之末。
不久,马腾、韩遂率军进驻长平观。
杜禀等人的计划泄露,便从长安率领一部分中央军,出逃到了槐里,与马腾和韩遂会合。
李傕带领樊稠、郭汜及自己的侄子李利进攻马腾、韩遂,二人被击败,死伤甚众。
而中郎将杜禀,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以及其弟刘诞皆战死,刘焉的五千蜀军也被打的溃不成军,韩遂、马腾就此逃回凉州……
这场由牧守,叛军,朝中公卿联合组织的夺取大计,最终以惨烈的失败而告终。
……
……
很显然,李傕战胜马腾、韩遂的战报,并不能让刘协开心。
特别是李利口中的“斩首万级”,刘协听了更加厌恶。
前几年他或许还不懂,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再加上刘翊这半年来对他讲述了凉州军在关内的恶行,刘协又如何不明白,这一万首级之中或许有八千都是普通黎庶的人头,是用以彰显其功业的!
诛灭十族,也不足矣相抵其罪啊!
皇帝很是平淡地回答:“朕知道了,有劳诸位爱卿奋勇杀敌。”
李利并没有告退的意思。
“陛下,车骑将军督军破敌,保陛下社稷平安,陛下只此一句敷衍了事,不太妥当吧?”
刘协终于愤怒了!
便见他猛的站起身,冲李利喝道:
“汝欲使朕如何!?”
天子动怒,并未使李利有任何收敛。
他反倒是满面不屑,提高了声调:
“陛下欲如何,臣岂能知?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莫要寒了十万将士之心!!”
“十万将士”四个字,他咬字极重。
说罢,他冷冷一笑,冲着天子一抱拳,遂转身离去。
只是留下刘协紧咬嘴唇,看着他的背影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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