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跃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宽厚的手掌,道士说他要是不改命要过十年苦日子,可因为他改命了,所以那十年是他事业发展最快,也是最顺利的十年,到现在他都觉得值!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你要是苦十年才能过了那一关,后来的日子也未必好过,那些孩子哪里有机会来这世上走一遭?别管长短,来了这一趟,吃喝穿戴的没亏了他们,就可以了。
至于当年道士会不会是骗他?马跃华之前一直坚信自己找对了人,一是道士分文未取,二是难关真的在三个月过去了。
但这三十多年,他没有再见过道士,他觉得没必要,也不想见。但是他仍旧在外面广播种,这里面不仅仅有道士说能活下来一个的祝福,更多的是他的恶习。
马跃华是L市边上一个小县城的人,八十年代初道德标准可跟现在不同,他一个小伙子没事总喜欢撩骚已婚妇女,还曾被人抓住过,这些事魏淑芬的妈妈在给马星月妈妈介绍的时候,只字不提。
等他有钱了,成了那个时代所说的大款,他想要的女人哪个不能得手?
等马星月妈妈发现的时候,还以为能治一治,就在她想联合婆家亲戚一起准备软硬兼施的时候,从亲戚口中知道了马跃华婚前的事迹……
马跃华挠了挠头,又叹了口气,他当初确实没想过要离婚,他希望家里的和外面的都能和平相处,但是,她们都不配合他。
一个月之内死了三个孩子,马跃华还是伤心的,但那个声音总会出来安慰他: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亏欠他们,好吃好喝好穿的,他们虽然命短,但一生也算无忧。
马跃华擦了擦眼角,可马星月活过三十岁了,马跃华觉得这是他这些年积德行善的结果,是不是已经保住命了?马跃华心里不踏实,所以前几天好不容易又找到了道士,将他请到家中来,仔细问了问。
道士已经老了,眼睛都已经浑浊,他说他看不到谁能活下来,说马跃华的钱财都是靠儿女们的命换来的,如果想保住孩子的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散尽家财。
马跃华不服,他问:“道长不是说过,只要我积德行善,就可留住一个孩子的性命……”
“你脑子里的积德行善是什么?每年捐点钱?”道士呵呵一笑。
马跃华抿着嘴,寒着一张脸问:“需要多少钱?”
道士笑呵呵的摆手说:“我当初就没有要你的钱,不是因为你落魄,因为这种事……缺德!我若是收了钱,必定会受天谴,现在也一样。”
“保人性命是善事!”
道士摇头说:“因果不可逆。”
“可我大儿子已经过了三十了。”
道士笑着摇头,没有说话。
那一晚的谈话,不欢而散。
可现在,马跃华知道魏淑芬差点死了,而警方查到了马星月可能参与其中,再想到之前听到的一些内容,马跃华不知不觉中起了疑心。
……
王兵在拿到了两份心理学家鉴定的那一刻,立刻向领导汇报了。
唐应凯怎么也没想到,本来是想在高兰遇害案上找到马星月的破绽,最终是烟酒店命案的证据将马星月留住了。
而马星月经过一晚上的忐忑不安,再次面对审讯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不管范霖二喜老马怎么问,马星月都没有开口。
唐应凯在隔壁透过玻璃窗看着马星月的表情,他发现马星月在听到范霖说心理学家给出的结论后,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唐应凯皱眉思考着。
而马星月此刻知道自己可能要失败了,没有马跃华的保护,他出不去了,而马跃华一旦知道他参与了魏淑芬谋杀案,以马跃华的脑子,不可能不产生怀疑,只靠道士的话怕是镇不住他这个爹。
所以,他低头沉默,一直沉默,脑子里想着还能如何补救。
……
几人回到办公室,范霖气得骂骂咧咧,不停的在屋里踱步。
二喜和老马还算淡定,跟唐应凯默默的抽烟。
没过多久,王兵带着小崔推门进来了,小崔高兴的说:“有严小伟,魏淑芬的口供,加上心理学专家的鉴定,马星月的入住手续算是办妥了,谁来也不好使!”
王兵看了看几人的表情,说:“他不交代是预料之中的事,你们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小唐之前就说过,第一步先留下他,剩下的,咱们慢慢想办法。”
唐应凯刚要表达赞同,手机响了,是唐应雪的电话。
唐应雪说了上午跟马跃华见面的事,又说了一堆没用的话,最后才说:“……后来马跃华没动静了,我陪张书记吃了午饭,都没听说他有啥动静,我又去了刘凯生那,刘凯生提醒你们还是要快,有些风声该散就得散,只要到了一定程度,就算马跃华想捞也没人敢帮他捞,他没说的这么直白,是我自己理解的。”
唐应凯嗯啊就是的一通捧哏后挂了电话。
王兵看向他问:“马跃华做啥了?”
“上午还在跟我姐打嘴仗,知道你们找到证据后就没动静了。”唐应凯答。
二喜忙说:“这不对啊,不是应该知道找到证据后马上忙乎,找各种方法干扰咱们才对吗?等都落到卷宗上,他再做啥也晚了呀。”
老马摆手道:“人家这是有自知之明,想的是大事化小,量刑上使使劲,不能把资源用在无用功的地方。”
王兵看向唐应凯问:“你咋看?”
唐应凯想了想说:
“之前每一步都差那么一点,但是连在一起,马星月是说不清的,放在别人身上,你们早拘了,可马跃华就是能让他一次次离开,而这次,如果马跃华想找麻烦,他只需要跟领导们说不相信你们找的心理学家,这事儿是不是也能拖一拖?可他没有,这一次与之前的区别就是,案子不一样。”
王兵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问:“魏淑芬,马跃华一定认识,他在这个案子上卡住了,会不会是……没想到?没想到马星月对魏淑芬下手了,这是不是也说明马跃华对马星月做的其他事都了如指掌……”
“啥意思?当爹的眼看着大儿子把其他孩子杀了?”老马不可思议的问。
“这是最说不通的地方。”二喜说。
唐应凯拿起电话给唐应雪打过去,接通后直接问:“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到马跃华?”
……
刘凯生给马跃华打电话约了明天上午见面的时间,别的什么都没说,马跃华也没问。
唐应凯连夜开车到了省城,王兵本来想跟着,唐应凯婉拒了,他相信如果有警方的人在旁边,马跃华什么都不会说。
转天上午,唐应雪带着唐应凯九点准时到了刘凯生的办公室,马跃华已经在了。
显然,刘凯生提前跟马跃华聊了聊。
马跃华像是知道唐家姐弟会来,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
唐应凯热情谦逊的先跟刘凯生打了招呼,印象里他是第一次见这位副厅长。
而刘凯生像是跟唐应凯很熟,笑呵呵的走过来跟唐应凯握手,又夸了两句唐应凯,这才看向马跃华说:“小雪性子急,你跟小凯聊聊,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有些话说开了,更容易解决。”
马跃华勉强抽动嘴角,没有说话。
刘凯生招呼唐应雪说:“你有几年没看到老冯了吧,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他明年就退了,现在满脑子都在研究钓鱼……”
刘凯生和唐应雪说着出了办公室。
唐应凯坐到沙发上,低头捋了捋思路,还没开口,马跃华先开口问道:“你们虽然找到所谓的专家想要证明马星月对那个凶手有心理暗示,但马星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魏淑芬的妈曾经是我婚姻的介绍人?你们不觉得说不通吗?”
“你想知道警方现在都掌握了啥证据是吧?”
马跃华眯着眼睛看着唐应凯。
唐应凯坐直了身子,笑了笑说:“其实你现在问,远没有昨天想办法阻止有效,但是你没这么做,我理解或许是你确实没那么大的能力,又或者是……你没想到魏淑芬这个案子马星月会参与,你需要时间想想,这一想,就没了干预的机会。”
马跃华哼了一声说:“你们现在查到的所谓证据,不一定能在法庭上有用。”
“你高看自己了,也低看了马星月。你算过一共有多少条人命了吗?倒退二三十年,或许你能一手遮天,大不了散尽家财,可现在不同,网络太发达了,本来人言就可畏,一晚上就可以让全国都知道,再有人细致的列出一二三四,再有人添油加醋,你的身份可能就成了原罪。”
马跃华冷冷的看着唐应凯,他知道唐应凯说的是对的,之前已经有几位领导说了这方面的担忧,他们也怕舆情,到现在为止网上没有铺天盖地,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了,但是也仅限马超月和马晓宇的死,如果有人将高兰,马星辰的死加上传出来,马跃华知道他花多少钱都拦不住。
“我可以让你们家的生意……再做大一些。”马跃华冷冷的说。
唐应凯摇了摇头说:“我爸从小教育我,凡事要有度!马星月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你现在为他动用所有关系,捂着盖着,最终除了让你的关系网破碎,做不到别的。”
马跃华冷笑了一声说:“你们现在顶多能查到马星月跟魏淑芬的案子有些关联,顶头了,我家里的事……跟他没关系。”
“有!”唐应凯认真的看向马跃华,笃定的说。
马跃华控制不住的露出惊惧的表情。
如果是唐应雪那样的叫叫嚷嚷的解释和分析,马跃华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像唐应凯这样冷静简约的回答,马跃华心里那根怀疑的弦忍不住发出嗡嗡声。
“马星月从一开始就在暗示我马星辰的妈妈……不是失踪。”
马跃华听完这句,肉眼可见的面色苍白了,而接下来唐应凯的问话让马跃华身子一僵。
“马超月,马晓宇的亲妈是谁?”
唐应凯看着马跃华的表情,又问:“知道他们不是你刚刚去世妻子亲生的,一共也没几个人吧?”
“传言你们也信?”马跃华阴沉着脸说。
“是证据还是传言,可不是你说了算。我只是纳闷,他们都是你亲生的吧?包括马星辰,可他们的死好像对你没啥影响……”
“我应该在公众面前痛哭?这样就表示对我有影响了?”
“这件事放谁身上都会有所怀疑,偏偏你没有,哪怕警方把一些,嗯,姑且说是线索吧,放在你面前,你都无动于衷,难道是……你有把柄在马星月手中?”
唐应凯边说边仔细注意着马跃华的表情。
马跃华表情没有变化,他仍旧阴沉着脸,说:“你的世界太阴暗了,是这么说吧?马星月是有不少缺点,但还没到……”
“他妈妈癌症,他没有送去医院。”
马跃华脸上僵了僵,没等他开口,唐应凯又说:“有人想去探望,马星月也不让见,等亲戚朋友再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连丧事都没办,你说的阴暗,不在我心里。”
马跃华靠到沙发背上,问:“那又怎么样呢?癌症晚期,治疗不治疗的都一样,不让人去探望也是想让病人不被打扰,你们抓住一点小事不放……”
唐应凯笑了笑说:“你们真是父子。马星月也是这么想的,独立看,每一件都是小事,但放到一起就不一样了,你现在不仅仅需要说服自己,还要说服所有领导不要将这些‘小事’放到一起看,而我们需要做的是,通过这些小事还原所有事情的原貌。”
马跃华又换了个姿势,他身体向右靠了靠,离唐应凯远了那么一点。
唐应凯注意到了,他挪了挪屁股,朝马跃华凑了凑,问:“马星月在马星辰死后找我做过心理咨询,我的工作室,咋说呢,比较偏,就在魏淑芬家烟酒店的楼上,他本身就是学这个的,你说他为啥会找我做心理咨询?”
马跃华先是一愣,而后活动了一下肩膀,说:“他想看看国内的同行都是什么水平,有问题吗?”
唐应凯笑了,说:“马星月说他没去过魏淑芬家的店,又咋会去我的工作室?”
马跃华又愣了一下,唐应凯接着说:
“他跟我说他弟弟在三号自杀了,可他不知道我跟警方有些接触,跟警方核实的时候才知道,警方通报是四号,是你通知错了?警方不会先给马星月打电话,别管谁通知他的,能记错吗?不能!马星辰是半夜跳楼的,可能是十一点五十,也可能是十二点零五,警方是通过尸检得出死亡时间的,不会精确到分钟,但是,马星月能,这说明啥?”
马跃华轻咳一声,说:“这事儿他跟我说过,就是记错了,他弟弟突然自杀,他多少有点……”
“可他跟我说家里这些人,他没啥感情,比如你女儿遇害转天,警方还在找人,重案组请他上午过去做问询,他说有事下午才能到,下午到的时候他自己说心情很好,我们没过多久接到L市警方的电话,知道你女儿的尸体找到了,凶手……自杀了。他上午参与找人了吧?他至少知道妹妹失踪了吧?可他说他心情很好。”
马跃华忽然起身,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
他现在心情有点乱,昨晚老道来找他了,这让他没想到,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老道说算出他可以留下的儿子是谁了。
如果是前些日子,马跃华说不准就真信了,可老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的马跃华顿生警惕,他只默默地看着老道表演,然后直接送客。
昨晚,是马跃华的不眠夜,他怀疑马星月真的跟几个孩子的死有关,但是老道这个人,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当年那位朋友前年也过世了,马星月没道理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可老道不请自来,这在马跃华心里说不通,而且,前些日子他们刚见过,他问过相同的问题,老道的回答跟昨晚的完全不一样,是这两天涨本事了?
魏淑芬突然出现在案子里,老道又不请自来,再听到唐应凯说出这些话,马跃华实在是淡定不了了。
唐应凯乘胜追击,又说道:
“马星月从魏淑芬手里借了车,这辆车被警方发现曾出现在抛尸高兰的路线上,然后马星月劝说魏淑芬的儿子卖了这辆车,死者高兰生前做过马星辰几个月的女朋友,现在警方已经确认她是死在马星辰居住的小区,而且生前是马星月的手机号将她叫出来,然后坐着马星辰的车到了小区,而后……”
“够了!”马跃华站住脚,满面怒容的看着唐应凯,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不一定吧?”唐应凯面色仍旧温和:“如果马星月出来,你或许最后就剩他一个儿子了,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不是危言耸听,马星月一定参与了魏淑芬被害的案子,为啥?魏淑芬的妈妈曾经是你的介绍人吧?她隐瞒了你的一些实际情况,而这些情况在婚后的日子里,让马星月的妈妈饱受痛苦,也是你们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
唐应凯没用疑问的语气,他笃定的说完,看着马跃华不受控的后退了一步,知道自己的推断没问题,紧跟着又说:
“三十多年前,道德观跟现在还是有差别的,而你的一些情况被介绍人隐瞒,肯定是怕对方知道拒绝你,在那个年代能够影响交往的,除了隐瞒家庭关系,身体残疾,欠钱亏帐,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马跃华像是瞬间被激怒了,有那么一瞬间,唐应凯有点怂了,他下意识的向后靠,然后说:“你先别激动,这种事现在看没啥,所以我才说你儿子不会少,马星月连魏淑芬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你。”
“你们还查到了什么?”马跃华突然上前一步,面色阴沉的问。
这次是唐应凯愣了一下,他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了啥?
马跃华深吸一口气,他看了看四周,抿了抿嘴,铁青着脸说:“有本事你们就查出他杀人的证据,我不拦着!”
“你也拦不住。”
马跃华刚要发飙,刘凯生带着唐应雪推门进来了。
“一会儿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刘凯生说。
“不了,我公司还有会,已经挺麻烦刘副厅长的了,我的态度很明确,法治社会,马星月如果真做了违法的事,谁也救不了他!但谁如果想栽赃陷害,我也有地方喊冤!我先走了。”
马跃华大步走出办公室,唐应雪瞪大眼睛指着门,看着刘凯生问:“他,他也太目中无人了!”
刘凯生笑呵呵的摆手说:“他现在有情绪,能理解。”然后看向唐应凯:“问出你想问的了?”
唐应凯在刘凯生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他听到刘凯生的问话,笑着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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