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急迫

  这架势,我做错什么了吗?

  仔细回想这两天的经历,他都做了些什么?

  吃饭、睡觉、干活…

  难道他们终于如古人第一次见到西方白人一样把自己这个“白皮肤”的当成了恶魔鬼怪?但这是不符合逻辑的,真要如此当时被抓之后,恐怕根本不可能得到食物,那明显是代表着接纳的意思。不可能说过了两天这些家伙又觉得之前的决定不太合适,改主意了。

  或许是,因为给教给了两个孩子新奇的东西?

  张寅有些茫然的跟随着走在前面的酋长,这位部落的首领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但他不敢对接下来的遭遇有太高的预期。

  泥巴的新玩法,草编的蚂蚱,有什么问题?

  他想这件事一定跟自己忽然变化的待遇有关,被像是押犯人一样带到人群中之后,张寅忽然想通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因果逻辑。

  有可能,他太乐观了。

  据说印第安人第一次见到欧洲人带过去的马匹坐骑时,把它们当做一种来自地狱的怪物,当人们见到未知的事物而且没有经历过现代社会的规训时,出于对可怕的未知的恐惧,会出现盲目的敬畏或是恐惧的对抗。以现代人的视角来说,可以把这个称之为愚昧和迷信。

  想一想,第一个尝试利用火焰的人是多么的特别,因为对当时还与猴子差别没那么大的人类祖先来说,那种高温的没有实体的却可以被眼睛看到的东西,有多么可怕。

  或许,这些人会觉得,草蚂蚱非常可怖,那是邪恶的巫术啊!普普通通的草茎,怎么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蚂蚱!

  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让张寅觉得双脚发颤,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

  同时,越来越靠近的火堆,也让他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也有可能,那草蚂蚱不是原因。

  原因只是,部落缺乏食物了,而自己则是储备粮。

  对于他的心理活动,酋长不可能了解。

  实际上张寅只是太慌张了,忽然的莫名其妙的变化,让这段时间以来隐藏在他心里的不安和惶恐全部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完全丧失了理智。草编工艺这种东西对部落的每个人来说确实都是新奇的存在,可实际上更奇特的明显是张寅这个人的存在本身;而储备粮不足更是无稽之谈,这才下雨的第一天,对刚刚狩猎过一次的部落来说,还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简单来说,张寅只是忽然间失了智而已,自己吓自己。

  真要如他所想,怎么可能是两个孩子抓着他,以部落的作风直接大棒子抡倒在地上,开膛破肚才是正理。

  而酋长忽然让两个孩子把张寅带到族人们聚集之处,其实只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对方了的重要性。

  酋长没有名字。

  或者应该说酋长就是她的名字,这类似于上古先秦以前的那种以封地或是官职来称呼某人的做法,酋长就是一个职位,同时也是她的名字。名字的本质只是一个代号,目前来说部落的族人们只是为了方便交流而让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代号,比方说泥就是简单的用随处可见的泥土当做名字,季的话复杂那么一点,用的是四季春夏秋冬,也就是季节的那个季。

  专属的名字姓氏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诞生,当季和泥死后,当酋长死后,新的人成为酋长便依然被叫做酋长,而季和泥这两个代号,很大概率也会被新的人继承。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这个年轻的部落中,显得苍老而缺乏活力。

  实际上当酋长还不是酋长时,她生活在另一个部落中,许多年前她自己带着一些人踏上旅程找到这片还未有人占据的土地,并且组建起了一个新的部落,时间眨眼间便流逝到现在。

  多年来积累的记忆中,年轻时与曾经的部落亲人告别时留下的那些画面最为深刻。

  除去这些,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还有,酋长仍旧能够记忆起年幼时的自己懵懵懂懂,跟随在阿姆的身边学会了如何分辨可以食用的草,兔子和野鸡的粪便长什么样,什么样的石头可以拿来做刀,什么样的木头可以用来打磨长矛,绳子应该怎么去搓,钻木取火的材料和窍门,兽皮上的肉要刮干净,睡觉垫在地上的干草要时常更换,女人生产怎么接生,婴孩要怎么照顾,以及有人离去应该怎么送行,人们之间有矛盾又怎么处理。

  要学的东西有好多好多,在看到和学习之前,那些全都是未知的。

  当酋长看到孩子们用手高高举着黄绿色的蚂蚱奔跑时,她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实物递到手中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张寅的存在像是个意外,虽不是每天都有,但在酋长的记忆中部落接纳过的流落野人有那么几个,或许他长的是奇怪了一些,但酋长不是很在意。

  他身上那种怪异的兽皮酋长也仔细的研究过,是从来没见过的怪东西,摸起来很舒服,很软,还能拉的很长,甚至可以透光。

  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的皮毛,长成这个样子。

  于是今早觉得应该给发怒的天神献上更多祭品的酋长从女儿季身上脱下了它们,送到了洞口的祭品堆上,期望这种新奇的玩意可以平息无穷无尽的雨水。

  直到拿到草蚂蚱。

  用黑黢黢布满老茧的手摩擦着草蚂蚱,触感与那种半干不干的草茎没有任何区别,那些细长的草叶通过某种神奇的未知的办法,变成了一个好像活着一般的蚂蚱。

  她看得出来,也摸的出来,它是冰冷的,虚假的,不是真的活物。

  否则这时候酋长恐怕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张寅面前虔诚祈祷,祈求能够创造生命的神保佑他们这些部落族人们往后可以天天吃肉,孩子个个健康了。

  人其实总是那么个样子,显得愚昧只是因为见识的多少而已。

  酋长就一点没有张寅所想的那种愚昧和迷信,她联想到自己拉扯那种白色兽皮时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如闪电一样的光照进了心中。

  那种兽皮,难道是如这个蚂蚱一样被用某种方法制造出来的?

  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充斥在酋长的内心。

  老实说,她见过许多新的东西。

  比如说有一次,部落接纳了一个残疾的野人,对方教给了他们一种新的知识,是一种可以采摘食用的野果,只不过需要用清水浸泡几天才可以去除毒性变得可以食用。比如说,有人找到了一种经过打磨之后,开始闪闪发光的石头,看起来很漂亮,好像澄净的天空一样美丽。

  前者让他们多了一种食物,后者可以拿来与其他部落交换物品或是知识。

  本来,酋长想着这家伙即便语言不通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自然就可以慢慢的学会,可这种可能性的出现,让她开始急迫起来。

  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酋长很难表述。

  这家伙能够带来的或许不只是一种新的知识,还可能有其他的什么,他或许是神所赐予的礼物,不是吗?

  他那么的奇怪。

  好像充满了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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