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一位锦衣华服,须眉如剑的男子远远走了过来,向着皇帝深施一礼。
“老臣参见皇上!”
“爱卿免礼。”
皇帝连忙恢复了温和的笑脸,微微抬了一下手。还没等说话,司马匡就拱起了手。
“皇上!臣听说洋务衙门在新政实施之时,目无章法,触犯邻国东瀛,至使友邦惊诧,皇上可有耳闻?”
“……”
听了这话,皇帝又看了一眼司马匡满脸正气的俊美面庞,开口说道:“朕略有耳闻……”
“皇上!”
司马匡便上前了小半步,“东瀛正欲来使,商谈掉渔岛之事宜!臣以为此事需尽早禀报皇上,好让我大肃有所防备,避免与邻国交恶才是。”
“什么邻国交恶,还友邦惊诧?”
骆诚国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瑚州自古以来就是天朝领土,瑚州周边海岛自然也归天朝所辖!掉渔岛就在瑚州北岸,离硫夏都远得很,怎么就和东瀛扯上关系了?”
司马匡看了骆诚国一眼,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不过他还是说道:“瑚州上有了中原人,那是近些年才有的事。再说洋务衙门即已经得了瑚州,就该知足,何必又为一个小岛得罪东瀛呢?”
说到这里,他再次向皇帝拱了拱手。
“皇上,容臣说一句粗鄙之语:据说那掉渔岛连人都没有,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地!我大肃地大物博,根本不屑一顾,也就东瀛这种蕞尔小国当个宝罢了。”
“嗯……”
皇帝听了,只是微笑了一下。
司马匡趁机说道:“东瀛即要,不防赏给他们!不然兴起战事,即便把岛拿下来,也是凭白耗费钱粮和将士性命,得不偿失!臣这也是为洋务着想啊……”
“屁话!”
骆诚国却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将皇帝和司马匡都吓了一跳!
还没等司马匡再开口,骆诚国就提高嗓门说道:“国家领土,岂能说送就送?还鸟不拉屎?我告诉你,那掉渔岛绝非鸟不拉屎,而是有很多海鸟都在上面拉屎!所以海边百姓也叫它鸟屎群岛!”
原来掉渔岛位于暖寒洋流交汇海域,渔业丰富。诸多海鸟都在此栖息,经年累月,岛上积累了几丈深的鸟屎。
但骆诚国的话,也让司马匡有些好笑:“那又如何?难道要为了一坨鸟屎去打仗吗?”
骆诚国却正色道:“当然!瑚州海峡有一种油鱼,人吃了会腹泻,但海鸟却可以消化!这些鸟屎是上好农肥,还能炼制出和岩油一样的灯油,这可是海民们赖以生存的资源!失了此岛,你让渔民怎么讨生活?”
说着,他又向皇帝拱了一下手:“皇上,那掉渔岛更是瑚州北大门!失了掉渔岛,瑚州岌岌可危,若失了瑚州,我大肃将海防不存!东瀛狼子野心,我们不可不防啊?”
“危言耸听!”
司马匡讪笑道,“东瀛小邦,自古对中原俯首贴耳,而且并无造次。难道要为了芝麻大点的破岛……哦,还有那坨鸟屎?和一个友好邻邦开战!”
“谁和倭寇友好邻邦?你吗?”
骆诚国大怒,“早在大康王朝,东瀛就兵犯句丽,北肃年间再次进犯,如今还和北方大戎有领土争端!就这还俯首贴耳,你眼瞎了吗?”
“骆诚国!”
司马匡也怒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而且还当着皇上的面?你到底意欲何为?和你这种莽夫同朝为官,简直是在下的耻辱。”
“好了好了……”
皇帝见二人越说火气越大,连忙分开了他们。
只说道:“骆爱卿,司马大人说得也有理!外交事宜,以和谈为主:我们只守疆,绝对不主动开战。”
骆诚国和司马匡互相望了一眼,方才一同向皇帝行礼。
“臣等领命!”
好不容易送走了司马匡。
皇帝和骆诚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喘了口气,白雾一样的热气从他们口中呼出来,然后很快就散去了。
骆诚国忍不住说道:“这司马大学士,乃是圣人之后,又是状元及第,这眼光怎么就这么短呢?”
“他们哪,八成还是在膈应朕的新政。”
皇帝用鞋子扫了扫地上的积雪,“对了,南方的雪要化了吧?泯南今年要推行新政了,宁卫和周近前些天还给朕上了折子,说土地整改还算顺利。”
骆诚国也说道:“泯南一省,春耕比直隶要早上一个多月。大年过完不久,就要开始农忙了。臣以为,只要土地整改顺利,耕种就不存在阻碍。”
看得出来,皇帝对新政非常在意,也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在中原,试图改革的明君贤臣历朝历代都不缺乏,但天时地利人和却很难凑到一块儿。
皇帝说道:“老骆,假如明年不幸是个灾年,收成税减,那些清流士大夫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弹劾新政。若是如此,以后的阻力必然会更大。”
骆诚国并没有否定:“皇上所虑极是!这些人不会客观分析问题,也不管收成减产是自然灾害带来的,还是其他因素导致的。总之一顶大帽子能全扣在新政头上。”
说着,他还憋住声音,装模作样向皇帝拱了一下手。
“臣启皇上!今年上天降下灾祸,民不聊生,皆是因为朝中奸臣煽动流言,推行恶政!如今举国上下朝局不稳,臣等恳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大肃基业为念,下诏罪已,贬谪奸佞,以安人心。”
“哎噎……”
皇帝看着骆诚国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你被圣贤附体了吗?”
骆诚国听了,更加用手指把自己的眉毛立了起来,笔直如剑:“皇上,兹事体大呀!”
“行了行了,朕看见这个眉毛就恶心!”
皇帝烦燥的甩了几下胳膊,之后君臣二人对视了一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骆诚国说道:“皇上放心,明年定然也是个丰年!而且泯南地理位置极佳,就是有小的灾荒,也不会有大的影响,新政必然能顺利。即便真有差池,只要臣和十三爷还在当朝,就不会让太子的旧事重演。”
说这话时,骆诚国神色泰然,给人一种能为皇帝遮挡任何风雨的感觉。
“嗯。”
皇帝听了这话,才显得安心了一些。或者说,骆诚国说的话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老骆,你说泯南的新政如果推行成功,是否也能像以前一样,推行到全国?”
“不能。”
骆诚国的回答却很直接。
“泯南是郑国公开海九十年,几代人才经营成如今的局面。那里重农重商,和内陆的重农仰商是不一样的!如果泯南新政推行成功,皇上要在其他地方实行,也只有廉州,胶州等地可以。但这些地方腹地不够,最多发展成更大的港口就到头了。”
“唉,遗憾哪!”
皇帝苦笑了一下,“整改大肃的制度,使国富民强,北定中原,还于旧都!朕恐怕看不到了。”
骆诚国则是笑了笑:“前人种地后人收嘛,皇上如果都看不到,那臣更看不到了!不过皇上和臣的子孙,必然可以看到,家祭无忘告乃翁。”
“哈哈哈哈……说得好。”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骆,朕就是和你谈得来:你实在,不说那些虚头扒脑的东西。什么万岁,万岁,真能活一万岁?朕能再活几十年,把手头的事办好,就知足了!”
……
立春之后,泯南依然是大肃送走隆冬的第一省。
当然,如今把瑚州也算进来,开春最早的当属这里了。随着寒潮渐去,开垦出来的土地上也开始有了劳作的人影,又是新的一年到来。
不过今年,这里的耕耘和往年大不相同。大片的田地被整合了起来,将农民们分成了不同的队伍。
这些队伍,有的专门负责犁地,有的专门负责松土,也有的专门负责插秧。就好像洋务衙门的军队一样,所有的队伍相互配合,不再单行单干。
如果单干,一个农民只能照料半垧地。如今,十个人却能照料十垧地,劳动效率在无形中提高了一倍。
这对于亟需开垦的瑚州来说,无疑是一剂猛药。
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农民要么是被开释的奴隶,要么是渡海而来的流民。他们没有什么思想包袱,衙门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做,井井有条。
而在源州,自耕农和地主也组成了类似的农庄和农场。负责管理和传授经验的,太多是来自太平庄的干部,他们也是在周近府上真正得到过好处的。
在巡抚,知府,知县,还有开明士绅,农庄干部的带领下,源州的农场和农庄很快也开始了耕种。
不愿意加入农场和农庄的,还有心中抵制新政的人,也在暗地里鼓着劲。虽然不敢明着干,但暗中都在等着,等着看皇帝和这些新政官员的笑话。
毕竟新政实施是否能够成功,这是不得而知的事情。就像洋务衙门出海的舰队是否能回来,现在依然没有消息。
轰隆!……
一声巨雷,惊醒了冬去的大地;雨水之后,已至惊蜇,震天的雷霆从南到北,划亮了初春的长夜。
南方,南大洋……
……
哗……
风,雨,让原本平静的海面再次变得波涛汹涌。
三艘远洋大舰停靠在一片岛礁旁边,船身在风浪中随着海水上下起伏。
这片岛礁,正是被命名为“擎海群岛”的那片礁石。
东南信风还未开始盛行,因此大肃舰队航行的速度一直很慢,哪怕昼夜不间,也过了一个多月才重新回到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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