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银走上前,先打开了一个麻袋。
这是大舰上最常见的粮袋,每口份量为一石。
打开后,每麻袋内装有十中袋,为布袋,份量一斗;每中袋内又有十小袋,为纸袋,分量一升。
这样存储,一来可以起到密集作用,二来方便分配。因为这些粮食是即食的。
随机撕开一口纸袋,用手指沾了进去。里面装的是略带油盐香气的面粉。
轻轻舔了一口沾在手指上的面,乔银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重新封口装了起来。
“好。”
炒面,是大舰远洋压箱底的粮食。
它是用油盐葱姜等作料,将面粉在大锅里直接炒熟,直接封存。
味道很难保证。但这种炒面存放时间最久,也能哄饱肚皮,堪称远洋神器。
然后,是用一口口大桶密封的水。
水舱的桶和水缸差不多大小,浸过桐油,气密性极好。桶盖边用蜡灰糊死,与外界完全隔绝。
这也是压舱底用的,封的是蒸馏水。
因为普通淡水,不到一个月就会变质。如果是开水,可以多保存一倍的时间。
只有蒸馏水,可以保存三个月以上。这是远洋的生命之源,半点马虎不得。
“虽然只是考核,但我们起航后就要忘记海岸。这里的东西,没有我们主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大家明白了吗?”
“遵命!”
杨树带着水手们的齐齐应了一句,乔银这才出了舱门。
如今的银环号,满编满员。
二百五十名水兵,五十名水手。加上一同实习的军官,文书等,加上杂役伙夫,总共超过三百人。
其他的毕业生对乔银能担任知舰,也没有太大异议。毕竟人家的军功摆在那,银环号更是他捞回来的。
同样因为军功而升迁的,就是这次的监考官,同时也是洋务学堂三期的老大哥宁远。
宁远正在检阅“瑚州号”。这艘二级舰同样修缮一新,衙门也破例分配给了宁远作为海船。
可以说,宁远这次即是监考,同时自己也在实习如何担任舰守一职。出洋的主舰是瑚州号,两艘副舰就是银环号和乘风号。
如今的乘风号,终于分配给了方皓。
这让方皓很是兴奋!他和宁远一样,即是监考,同时也在实习如何当好一位知舰。
背着手在板甲各处巡视,吼叫声接连不断的传了出来。
“看好风向标,不要偷懒!……”
“你,上桅楼察看前方状况,不要无所事事!……”
“动作快点儿,别像个老娘们儿!……”
这位知舰大人上窜下跳,事无巨细。看得出来他想坐这个位子不是一两天了。
船上参加考核的舰丞,都统,都尉,文书,郎中等毕业生员,都是一脸郁闷。
“我去,怎么分配到老方的船上来了?”
“就是,老子宁愿听宁远吼人,起码就事论事……”
“还是老魏他们命好啊,跟着乔银一块儿实习!”
“人家乔银真没得说,讲义气,还能争军功……”
“你们,不要讲闲话!”
可巧,方皓到处窜门,又发现了这堆嘀嘀咕咕的生员。狠狠的教育了一顿。
如此过了一个上午,舰队终于整合完毕。
“起航!”
“起——航——!”
随着主政官一声令下,三艘风帆大舰从廉州码头出港,很快驶入蔚蓝色的大海。
瑚州号这样的二级舰,在往年考核是很难看到的。超过二十丈的船身和桅杆,简直就像汪洋中的怒鲸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相比之下,原本巨大的乘风号就显得小了一圈。银环号又要小半圈。两艘副舰一左一右跟随在主舰侧后方,队形一直保持得很齐整。
出航后,舰队一路乘风破浪,朝东南方向开始航行。
乔银站在舰艏,心里多少有些兴奋,还有紧张。尽管不是第一次出海,却是他第一次真正带队出航。
时节已是三月底。扬春的南方海域,风向正悄然转变,刮着温暖咸湿的东南季风。
海鸥在明媚的天空中盘旋,海面上偶尔还能看见跃起的海鱼。前方的瑚州号洒下一串泡沫般的涟漪,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展开海图,乔银对标了一下航行方向。尽管有老大哥领航,但他认真的态度是禀承不变的。
毕业考核的航行路线,是从廉州府出发,然后沿大肃海岸线绕一整圈,到达擎海关;然后调头原路返回,总航程超过一万里。
和平时出海不同的是,考核舰队必须在离海岸百里外航行,没有特殊情况中途不允许擅自登岸补给。理论上要同外海一样。
说起来并不难,但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意外发生。毕竟这和越过一个瑚州海峡不可同日而语。
“放心,宁远毕业考核的成绩就不错。跟在他后面走就是了,轻车熟路。”
乔银旁边,一位道人正与他谈心。正是郎先生。
郎先生乃是祁云伟的幕僚,如今却派到了乔银身边监考,可见洋务衙门对他的栽培程度。
看着这位老前辈,乔银也感觉很安心。只说道:“越是这样,我压力越大啊。”
郎先生笑道:“这次出海考核,总体航线是有点长。最好从一开始就放松下来,养精蓄锐,不然时间一久就会支撑不住。”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乘风号,“就方皓那个德性,最要不得!不闹哗变就万幸了。”
“多谢,我一定注意。”
乔银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赶紧吐纳几下,平复了自己兴奋的心情,为后面漫长的旅程做好准备。
和郎先生一同出了船长室,乔银看见舱门外崩得笔直的水兵,微微说道:“别弄得这么累,不缺岗就行。”
水兵听了,也心领神会。整个人一下松懈了许多,乔银也笑了笑,不再给人压力。
“郎先生,这廉州港口也经营得不错啊?幕后主持的一定是位大能。”
看着渐行远去的廉州海港,乔银也感受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对不同的经营模式也有很大的兴趣。
郎先生笑了笑:“幕后这位大能,正是当朝骆大学士!官督商办,也是他最早提出来的。”
“果然,我就猜到是他。”
乔银听了,感觉很是欣慰,“官办衙门,效率是有,但行政容易僵化。商办又过于逐利,加之无名无分,很多项目掣肘过多。这是困扰了大肃几代人的难题。”
郎先生说道:“所以骆大学士的官督商办,理念和传统又有不同。他奉行的是朝庭搭台,商旅唱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先在明面上写清楚。这样商旅就能放心大胆的经营,法无禁止即自由嘛。”
“这还不把那些清流士大夫们给气死?”
得知这个政策,乔银心里乐开了花,“儒家最大的能耐,就是模棱两可,美其名曰‘中庸’!一个案子这么解释也可以,那么解释也行,反正最终解释权都在圣贤嘴里。解释得好不好,就看你孝敬多少了。”
郎先生也笑道:“所以律法写清楚了,大家就能安心做事,把精力都能放在发展上,不用浪费在勾心斗角。只可惜,廉州的腹地还是不及咱们源州。”
“是啊,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靠时间了。”
乔银再回首时,廉州港口已经远到看不真切了。
源州发展得如此之稳,就是因为有泯南一个省作为经济腹地。这样的条件是廉州比不了的。
作为洋务衙门的老人,郎先生知道的东西比宁远还要多。乔银和他交流,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同时也能排遣旅途上的寂寞。
第一天航行注定是新鲜的,但整体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数个时辰过去,舰队已向东南行出了百里开外。身后的大肃海岸也变得模糊起来。
随着主舰传出命令,抛锚驻扎,乔银也吩咐银环号下锚。这一次就显露出银环号的优势了。
因为银环号最小,所以下锚最快,乘风号其次。瑚州号下锚足足用了小半刻钟。
下锚之后,太阳也开始西沉。各艘大舰之上开始生火造饭,一如往常。
“下一过,号!下一过,蒿!……”
不光是郎先生,就连洋务衙门最有名的大厨范师傅,也给分派到银环号上来了。
海员们分期分批排队打饭,情绪都还不错。范师傅的饭未必是做得最好吃的,但无疑是最亲切的。
这让乔银一度产生了错觉,就好像大家依然在洋务衙门一样,丝毫没有离岸的孤寂感。
吃完饭,海员们照例分批到甲板上放风。天黑之后,也分批进了各自的隔舱休息。
看似随意散漫,其实井然有序。
负责留岗的人忠于职守,其他人也得到了很好的休整,每个岗位也没有出任何差池。
相比之下,乘风号就累得多了。方皓这个人精力旺盛,官瘾极大,什么事都要叨叨两句才舒服。
瑚州号则显得老成持重。宁远是当差的时候严肃,下差的时候随意,典型的松持有度。
这些风格,也不能说哪一样最好。
在海上,一艘大舰就是一个小部落,几艘大舰就是一个小联盟。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文化习俗,部落们在战略上统一,但生活上彼此独立。
宁远可以在军事上命令乔银干任何事,在生活上却无权,也没有精力干涉银环号的生活。
这样的政治生态,是经过无数海员哗变之后,为了适应远洋的而诞生的。
就是乔银,也听从了郎先生的建议。海员们当差的时候不懈怠就行,下差后随意活动。
哪怕他一惯看不顺眼的打牌,赌博,讲段子,也开始说服自己习以为常。起码做到无视。
所以方皓在乘风号上折腾,宁远也懒得干涉。除非发生哗变,他才会命令乔银一起镇压。
万中有幸,任何一艘船都没有发生哗变。当然这只是试航第一天而已。
次日天明,又是一个大晴天。
舰队拔锚起航,再向东行进,此时才算正式开启了洋务学堂的出师考核。
春分过后,大肃从北到南迎来春季。南洋受季风和暖流影响,春季来得特别明显。
湿暖的海风将风帆迎起,牵引船队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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