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
洋务衙门,各个官堂都开始忙碌。当然不是在备年货,而是为出兵做准备。
码头上,一口口木桶,麻袋,被挑夫们扛上船舶,向着军港汇聚。
各州府县乡筹措的粮草,物资,经由洋务官防验收,然后又由专门的团队分制成出海的行粮。
新鲜的饭食肉蔬,只能存放三五天。所以最多的行粮还是生米白面,腊鱼腊肉,白菜萝卜。
最重要的物资,自然是淡水。那一口口硕大的木桶,上面的标签十有七八都是装的水。
所有行粮,包括水,最多也只能存放一个多月。
这次剿匪,预计不会超过一个月。内陆对海师亦会有补给,但凡事都要准备万全。
“哎呀……”
搭板上,一个挑夫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
但一股柔和的风,却托住了他倾斜的身体。挑夫惊异的回头,见管事的女孩微微一笑。
“不要声张,快上去吧。”
“是!”
……
“集合!”
滩涂上。
随着乔银一声号令,五十名水手,二百多名水兵很快站好军列。十多天的训练,让所有人都进入了状态。
之后,乔银回身向一名中年长官拱手。
“兵员集结完毕,请上差示下!”
与乔银一起集结的,还有小宁等五名都尉,以及水手长杨树。
站在他们面前的长官,乔银也并不陌生。正是他刚刚入学,让他“不要介意”的大叔。
不过现在,大叔也一改平日嘻皮笑脸的模样。只点头说道:“随我登舰!”
“是!”
在大叔的带领下,乔银他们分列小跑,以整齐的步伐快速穿过搭板,登上了趸船。
趸船之外,停靠着一艘巨大的风帆海船。
这正是由宁远指挥的“乘风号”,靖海行动的主力战舰之一。
乘风号完工于五年前,以舰龄来说当得起风华正茂。
大舰船体是米黄色,吃水线和舷帮为深棕色,桅杆纯黑;整艘船体将近二十丈长,宽三丈有余,主桅高二十一丈,两杆副桅十九丈,斜桅十二丈。
这样一座巨大的工艺品,单是远远望上一眼,就能给人一种美学冲击。
登船之后,所有官长,水兵,水手们开始各就各位。
乔银所在的官长区位于舰艏。巨舰艏艉船楼各有四层,每层有三寸口径小炮两门。
小宁指挥的位置在中舷,这里设有楼船两层,甲板舱一层,共三层炮窗。
上层两舷各有六寸中炮十二门;中层两舷各有九寸口径大炮十三门,承重层两舷各有十二口径巨炮十四门。
船体中部和甲板层以下,则是水手们主要工作的场所。吃水线之下还有两层底舱,分门别类地存放着上千石的粮食,淡水,定装炮弹等物资。
整座大舰共有炮口一百零二门,排水量达三千二百料,最大排水量四千料;贮备物资足以支撑四百余人在海上自给一个半月,名副其实的海上巨无霸。
乔银他们登舰之后,很快测定风向,指挥水手上帆。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但那位舰丞大叔官架子十足。杨树带着水手们爬帆挂索,他叉着腰在下面嚷个不停。
“这边儿,还有这边儿?……你,动作快点儿,别像个老娘们儿!……”
“这家伙嘴巴真欠!”
尽管不是骂自己,小宁姐姐也一脸郁闷。
乔银心里更是不舒服。毕竟是自己带的兵,这么给人糟践,换了谁都舒服不起来。
于是他晃到舰丞旁边,笑道:“老方,瞧把您忙的?嗓子都喊哑了,要不喝杯茶去吧?”
“不用不用,我得管哪。”
见是乔银,大叔态度倒还不错。都统和舰丞都是副手,下菜牒也得看是谁。
“哪儿用得着您受累,您是管大事的。”
乔银边笑,边拦在了他前面,“这些人归我管,出了事我负责!您还是喝茶去吧。”
“……”
听了这话,方大叔终于不坚持了。“行行行,喝茶去!可哪儿来的茶呀……”
看他背着手,一步一踱的背影,乔银微微吐了口气:“吗的,太子爷的架子都没你大。”
正好杨树路过,乔银便叫住了他:“老杨?”
“大人!”
杨树连忙停住脚步,上前拱了下手。
乔银低声道:“我的舱阁子下面,还有半罐仙云香茶,你拿去给老方……”
“这?”
“去吧。别提我,就说是兄弟们孝敬舰丞大人的。”
又看了乔银一眼,杨树方才应道:“是!”快步离开了,乔银也重新视察了一下船头。
杨树回来后,似乎脸色还行。乔银便宽慰了他一句:“老方就这德性,别往心里去。”
“嗨,没啥!”
杨树憨厚的笑了笑,继续忙活去了。
爬帆是个辛苦活。没几年的功夫,攀十多丈高的网绳,自己就能先吓死了。
看着杨树乐观的样子,乔银也颇为欣慰。如果童生算同年的话,他们也是同年了。
不过杨树从小就在洋务衙门打杂,还出过海,算起兵龄连宁远都得叫声前辈。
对于这些从底层爬出来的人,乔银从心底尊重。
在水手们的忙碌下,帆索很快就绪。乔银正检查着各处绳结,远远便看见又一行人登上甲板。
为首的正是宁远。
宁远如今终于换上了官服,头戴乌纱。左右簇拥之下,当真有着一舰之长的气度。
方舰丞不知打哪儿就冒了出来,带着两名书吏迎到了甲板边,露出了一脸笑意。
“下官方皓,参见知舰大人!”
宁远皱着眉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好说出口。
最后憋出一句:“准备得咋样了?”
方舰丞依然咧着牙笑:“回上差的话儿,粮草物资俱已齐备,大舰整帆待发!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宁远稍稍侧头,躲避着这位大叔炽热的眼神。
好在这时,乔银终于来了,非常官方的拱了拱手:“见过大人,敢问何时启航?”
看见乔银,宁远的情绪顿时好了许多。赶紧说道:“准备最后一刻钟,随旗舰出航!”
“得令!”
乔银回身走到主帆之下,朗声道:“准备最后一刻钟!观望台看好旗舰,准备出航!”
“是!”
先天巅峰高手,一句话送出去,半个舰队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检查完最后一个索具,乔银确定了风帆朝向,这才从绳网上爬了下来。
原本作为长官,他不必亲自动手。但头一次出海,于情于理都应该做到最好。
一刻钟后,乘风号挂帆起锚。
……
初冬时节,风向已经由西北吹向东南。
五十名水手们在甲板上,转动着比水井还大的绞盘,桅杆上的帆也随之展开。
每张软帆,都有十丈大小,主帆比船身还要宽上数倍。吃风之后,肉眼可见的鼓立起来。
哗……
这让大舰微微一倾,然后抬起了头。
激起的两道水浪散开后,大舰便借助风力,在宽阔的马尾湾上开始前进。
巨大的风浪,惊得江滩上的鸥鸟都飞腾起来。
乘风号,只是马尾湾出行的战舰之一。一同扬帆的,还有数十艘同样规格的战舰。
大肃海军,每三舰为一曲,三曲为一部。一个部曲,就是一个完整的作战单位。
此次出征,整整出动了三个部曲。哪怕对手只是一群水匪,但朝庭也没有等闲视之。
领头的旗舰,明显比其他战舰还要大一圈。旗舰主桅上飘扬的井字旗,是大肃海军军旗。
站在舰艏的官员,正是学堂的考录官。他也是这支海师的指挥使。
指挥使如今身着朝服,头冠纱冠,神色肃穆。飘扬的风,将他浓密的山羊胡吹得接连摆动。
每时辰数十里的航速,让岸边的景物飞快的向后移动。乔银站在甲板上,看到岸边送行的官民。
周近赫然就在其中。
“周大哥!”
看见周近,小宁姐姐高兴的挥着胳膊!周近似乎也看见了她,连忙拱手还礼。
旁边,百姓们正敲锣打鼓,放鞭鸣炮,为将士们壮行。哪怕离得远,仍可依稀听到人声的喧哗。
各艘大舰上,都存放着上千石粮食。这可是太平庄上上下下忙活几年才省下的口粮。
差事分派下来,士绅要么盘剥百姓,要么交不了差。
“但愿这次剿匪,能一战而胜!要是每年都这么搞,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乔银叹了口气。
不过洋务衙门想趁剿匪事务,开拓瑚州岛,乔银是非常赞同的。太子当初兴办洋务,本质上也不是为了节流,而是开源。
一个多时辰后,舰队使出马尾湾。水面也从黄灰色开始变成蔚蓝,行程进入东海。
各舰之上,都统们挥舞着旗帜指挥。水手们爬上桅楼,再次测风扯帆。
“主帆,向右偏转二十分!”
“起斜桅,上角帆!……”
“哟嘿!使劲儿……”
嘎吱吱……
水手们行动迅速,忙而不乱。哪怕是几十人一起转动掌桅的绞盘,动作也如同一个人。
平日的操练,早就让各级将士们的行动整齐划一。
入海之后,战舰上的各个部件都有条不紊的调整,十多个呼吸就转化为远航状态。
方舰丞操作着总舵,显得意气风发。
“啊!……”
就在这时,船队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众人吓了一跳,顿时警觉!军士们也“哗啦”一下架起钢刀弓弩。
“大家不要慌,只是有人滑倒了。”
正拿着望远镜远瞭的宁远,听声音就知道是小宁。只能有些尴尬的安抚了将士们。
之后他走到甲板边,忍不住哼了一声。
此时的小宁,正被乔银他们扶着。只见她脸色煞白的坐在甲板上,满头冷汗。
旁边的杨树早单膝跪在了地上,对宁远说道:“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宁小姐是为了扶我……”
“没你的事,先回岗位!”
“是!”
宁远打断了话,杨树很快站起身来,先离开了。
随后宁远看着小宁,忍不住放低声音喝道:“跟你说不要搞怪力乱神,你怎么还要胡闹?”
这一回,小宁居然没再犟嘴了,只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看着她的样子,宁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对乔银说道:“先带她回舱,调养一下。”
“是。”
乔银便将小宁抱了起来,先下了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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