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房内挺宽敞,当间是一张曲尺柜台,墙上挂着帐本。桌上摆着笔墨和盘算。
绕过东面角落的一展屏风,原来后面摆放着茶几和椅子。虽不华丽,却也雅致。
掌柜将乔氏让上客位坐了,这才发现她身边带了个孩子:“哟……这是?”
乔氏连忙说道:“这就是我闰女银儿,一直闹着要进城看看!今天就带来了。”
说着,推了李恩一下:“见过丘伯伯!”
李恩马上拱手躬身:“见过丘伯伯!”
“有礼有礼,这孩子真懂事!”
掌柜赶紧扶了他一下,打量道:“哎呀,真俊!这孩子一脸贵相,乔姐姐你有福啊!”
“瞧您说的,乡下孩子罢了。”
乔氏笑得美滋滋的。
掌柜似乎真的挺喜欢李恩,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在他的手上。
“乖,拿去买糖吃?”
“呵呵,谢谢伯伯!”
李恩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乔氏似乎有些尴尬,但看见气氛融洽,也就罢了。
“伯伯,您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收好银子,李恩望了帐房外的工场一眼。
掌柜笑道:“伯伯和你娘是同行,她纺纱,伯伯织布!想不想看看伯伯的工场啊?”
“想!”
李恩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于是牵着掌柜的手出了帐房,一同绕回外廊。
走近一间瓦房,放眼看去,原来是一间很大的工场,场中整齐的摆着一架架织布机。
长长的棉纱,好像一道道瀑布般游走在织机上。
织工们一人守着一台,喀嚓喀嚓的操作着织机,让棉纱逐渐变成布匹。
工场尽头,能听见江水的波浪;透过窗户,李恩还看见一架大水车在咯吱咯吱的转动。
“伯伯,您的织机,是水车带动的啊?”
“咦,你这孩子当真聪明!”
掌柜的哈哈直笑,“你想不想和伯伯一起学织布啊?”
李恩用手挠了挠头,说道:“想是想……不过我娘已经在教我捻线了。”
掌柜便牵着他的手,慢慢回了帐房:“放心吧,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可没你娘这么好的福气。”
乔氏见李恩回来,连忙客气了一句:“小银,没麻烦人家吧?”
李恩说道:“我很乖的,伯伯带我看了他的工场!娘,咱们家也能用水车纺纱吗?”
他这一问,乔氏连忙扳下脸:“胡说什么?这水车织布,人家丘伯伯是有专举权的!”
说着,使了个眼色。
李恩见了,只得过去作了个揖:“伯伯!孩儿不知道,还请伯伯恕罪。”
“哈哈哈哈!小孩子不懂事儿,不知者不罪嘛。乔姐,您何必发火呢?”
掌柜的依然笑得很和蔼,李恩也赔着一起笑。不过对他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
正说着,见伙计赶了回来,说道:“掌柜的,货到了!”说着周近也进了门。
掌柜便对乔氏拱了拱手:“乔姐姐,那我就得罪了?”
乔氏也站了起来,笑道:“应该的,请掌柜验货就是。”
于是大家重新回到偏廊外,这里已经放了几十大包的麻袋。伙计小心的拆开了一个。
随便拽出一条布袋,再拆开。这里面就是棉纱了。
掌柜抽出一根纱,托在手中,然后用另一只手掏出一个放大镜,架在眼珠子上仔细看。
边看,边不住点头。
“好!”
之后又拽出一条布袋,抽纱,验货。再拽出一条布袋,抽纱,验货。
一麻包棉纱,他就验了三次货。
这才挥了一下手:“过称,入库!”
李恩看在眼里,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至于吗?”
不说乔氏的棉纱绝对货真价实。单就这么熟的关系,居然还瞪着眼验货,太过分了。
等他把几十麻袋货验完,整弄了半个时辰。
把银票给乔氏验收好,乔氏便与他拜别。掌柜一直笑吟吟的,将他们送回到街上。
等掌柜的进了门,乔氏才对李恩说道:“以后在外面别瞎说话,听到了吗?”
李恩捏了捏荷包里的银子,说道:“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奸商!”
乔氏用一条腿使劲,吃力的半蹲下来,说道:“感情归感情,生意是生意!你丘伯伯的确是好人,但好人也得吃饭,娘收银票的时候不也看了半天吗?”
“就应该看,这叫礼尚往来。”
李恩一句话,逗得乔氏和周近都笑了。
接下来,乔氏和周近要带李恩一起去县衙交纳税银,顺便看看今年的县试开始了没有。
……
穿过商贾林立的西长街,一家人来到江口正街。这里的风格也为之一变。
平展的正街上,来往的多以长衫顾客为主。因临近乡试,让不少读书人渐渐在此处汇集。
这里的店面以书店,字画,文玩居多;街边的茶室,客栈也更为清雅,更有不少学堂。
学堂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童声。
读书的大多是小孩,课本也是太子组织编撰的“庶民蒙学”。可见这本教材之普及了。
就连乔氏看见,都忍不住感慨:“这本蒙学好啊,让百姓们都能写能看了。”
李恩也不客气:“是啊,是啊!”
这部败絮其外,金玉之中的书,集诸多学者之智慧于大成。短短数十声韵,加上两千多简化字,普通人只要不笨,三五年就能学完。
声韵拼写,加上关键的简字,就能说会写。
现在许多人可以互相通信,交流思想了。甚至有人还写了文章,和朋友自娱自乐。
更厉害的在于,他们未必会写,却能读懂正体字。
这样的情景,让李恩颇为欣慰。一个王朝的繁荣,不仅是物质上的,精神也同样重要。
心情一好,味口自然更好。
逛吃了一顿午饭,李恩意犹未尽。直逛吃到下午,突然看到了一所陈旧的小衙门。
“咦,这是?……”
看着这所小衙门,他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因为大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漆黑的大字。
洋务学堂!
“洋务学堂?这可是太子花费半生心血,让老四他们督办的新政学堂啊!不是说新政被废,学堂全被停办了吗?江口县怎么还有一个?”
李恩一时有些恍惚,不少陈年旧事涌上心头。
乔氏也瞧出他相中了这地方,只说道:“小银,你也想进城上学堂啊?”
“哦,这学堂真开着?”
李恩回过神。
小衙门过于破败,一度让他以为是遗址。
周近说道:“开没开张我不清楚。只是进城贩货,每常看见有人走动,要不咱问问?”
“好呀。”
李恩现在是个小孩,不方便过去打扰。
于是乔氏牵过他的手,一同踏上台阶。
坐门口正打瞌睡的衙役,听见脚步声也惊醒了过来。
乔氏连忙行了一礼:“小哥,老身有礼了!”
“哦,还礼还礼。”
衙役揉了揉眼。
待看清这一老一小,他的精神也缓和了许多:“这不是……乔婶儿吗?您有事儿?”
乔氏笑了笑。用手扶住李恩后脖颈,向前推了小半步。
“是这样。我家姐儿想上学堂,敢问您这所衙门现在还收学生么?”
“哦,居然有上洋务学堂的?”
衙役一听就精神起来,又打量了李恩几眼,“不错,挺精神的小丫头!”
李恩也赶忙笑了笑,心里都亮堂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大哥,这儿真收学生啊?”
衙役笑道:“当然,要不开着好看哪?不过话说回来,咱这学堂招人,得先考试。你是童生吗?”
李恩问道:“童生才能来这里上学?”
衙役说道:“是童生才能考试,考上了就是监生,才能进来读书!别看咱衙门不大,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骄傲。
乔氏听了,便问道:“敢问,何时开考?”
衙役说道:“与乡试同科,不少落第秀才,可是都往这儿跑呢!别看现在冷清,过些天可就热闹了。”
“多谢小哥!”
乔氏连连拜谢,方才带着李恩告辞。
周近听明了原委,不由说道:“小银,要不你参加童试吧?先博个出身,然后我去乡试,你考洋务学堂!”
李恩却有些不放心,回头又望了衙门一眼:“好是好,但我……我能参加童试吗?”
周近说道:“当然能了!大肃又不是没出过女童生,法无禁止即自由嘛。”
说着,他们望向了乔氏。
乔氏亦点头道:“能读点书,自然是好的!即是如此,你们都好好应试,争取能高中。”
“中!”
看到这个衙门,李恩的心早就敞亮起来。离开洋务学堂,他还不时的回头张望。
再走了不到一里路,终于到了县衙。
这时,乔氏说道:“小银,现在要办正事了。今天由你代家里上缴税金,你敢试试吗?”
“啊?”
李恩回过神,发现已经来到正街的一座大门前,匾额上写着“江口县衙”。
“行啊,我也学着打理家事。”
周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你娘和我都在呢。”
李恩点点头,见衙门外排队站着不少人,手上拿着户口和银两。
于是他也从乔氏手上接过银包挎在肩上,又接过户口本,排在队伍后面。
乔氏和周近便先退到旁边的凉棚里休息。一位衙吏看见,也亲热地过来倒了杯茶。
“乔婶儿,您今年来得早啊?”
乔氏笑道:“缴税纳捐,是份内之事,也没几个钱。早点交了,也了了一件心事。”
衙吏便道:“您啥时候进衙门?”
乔氏指了指队伍:“今天让我闺女学着办事,不兴我哪时走不动了,还请多照应才是。”
“这您放心!”
衙吏看了李恩一眼,连连点头。
“对了小哥儿,我想打听一下,今年的县试是什么时候开考啊?”
“哦?文试上半年就考过了,武试一般在税收之后,过两天就该张贴告示了……”
“多谢小哥了!”
“没事儿!您先歇着,我得盯着衙门口儿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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