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崇高……
岑冬生顺着女人的目光,望向落地窗外,城市尽头的一轮巨日冉冉,橙红耀眼,正在朝着人间播撒万丈光芒。
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有点听不懂吧?”
安知真一手托腮,姿态闲散,面带微笑。
“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美学中审美范畴的一种。让人受到震撼,感到庄严,感到敬畏,感到崇拜……这就是‘崇高’。”
“还是一样,有点抽象和难懂。”
“这么说吧,冬生,如果我问你,你是喜欢人类还是讨厌人类,必须要从这两个里面选一个的话,你的第一反应会是哪边?”
岑冬生默然思索,他觉得自己得不出答案。
这世上,有他喜欢,欣赏,尊敬的人,自然亦会有讨厌,鄙夷,仇恨的人。
他的情感指向只能是具体的人,或者起码是具有部分相同特征的群体和团体——
而“人类”这个词,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太过庞大,大到了毫无意义的程度。
安知真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她并不在意,笑着继续道:
“若是有人问我,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喜欢人类。”
“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人们,就像花圃中多姿多彩的花朵。尽管脆弱,但当它们盛开的时候,总有与众不同的美好和灿烂;它们向阳生长,努力活下去的冲动,叫人看了感动。”
“我还以为你在成为咒禁师后会讨厌人类。”
岑冬生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就觉得挺讨厌的,毕竟打交道的人中常常出现自以为是、肆意妄为的混蛋,或者性格扭曲的疯子。就比如我们最近遇到过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哈哈,姐姐我的想法不会因为这些人动摇啦。”
安知真笑呵呵地回答。
“况且,处理掉害虫和杂草,才能让花卉生长得更繁荣。一个受到精心照顾、真正发展健康的花圃,是会让那些美丽的花朵得到更多生存空间的。”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知真姐是把自己当做这個世界的园丁了吗?”
“不,我是太阳。”
真是……毫不犹豫。
“……”
荒谬到可笑的回答。但从知真姐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出人意料,他忍不住苦笑。
“抱歉呢,冬生,总觉得我又说了些奇怪的话,如果让你对我产生了奇怪的印象,还请谅解。”
安知真小声嘟囔着。
“在你面前,我好像很难掩饰自己的想法。”
“……不,多亏你的解释。知真姐。”岑冬生叹了口气,“我好像有点……有点懂你了。”
关于之前的那个疑问、关于他心目中温柔的知真姐、关于记忆中那个理性冷酷的统治者……
种种复杂多变的形象,开始渐渐重合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点。
安知真一直没有变,变的人是自己。
“诶,真的?”安知真眼眸发亮,“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冬生是能理解我的人呢。”
“总之,知真姐刚刚是在述说自己的理想吧?”
岑冬生抓了抓头发,试探性地回答。
“虽然说得很模糊,但我已经隐约有点猜测了,那恐怕是个很远大、很厉害的梦想。”
“是啊,大到如果说出来,会让人觉得我脑子有病的程度。”
没事,刚才那些话本身就挺有病的,他心想。
况且,岑冬生早就知道,安知真是个脑子有病的人——
她很聪明,很强大,但这和“脑子有病”不冲突。
抵达祖之境界的咒禁师,都是些执念深重的狂人,他们的个性异于常人,最可怕的是他们还往往拥有能实现自己梦想的恐怖力量与惊人的执行力。
在岑冬生这样的普通人眼中,每个“祖”都称得上癫狂。
相较而言,哲人王的理想,至少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还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那,冬生,该轮到你了吧?”
“嗯?”
“当然是你的梦想啦。”安知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的胸口,“现在不是我们俩的交心环节吗?”
“……我吗。”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在重生之后,岑冬生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一股沉甸甸的紧迫感,就像身后有某种庞然大物在追逐自己。
那是对未来乱世的忧虑。
他深知自己才能平庸,失去了命禁之后,更是只能靠自己的双手重新争取,他做不到游刃有余,于是才会将希望寄托在了他人身上。
再后来,与知真姐的相处,利用先见之明抵达过去难以触及的境界后,他的念头多少发生了些变化。
他不再甘于平庸、想要一争上流。
若是能做出更多改变,自己说不定有机会一窥顶峰的风景……
岑冬生沉默半响,他下意识地做出了与安知真一样的行动:望向城市尽头的太阳。
就像从那铺天盖地的光芒中,窥见了一点命运。
“我没有像知真姐那样明确的目标。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变强,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把握自己的未来,践行想要实现的理想。”
“哦,很不错。虽然纯粹,却不简单,而且脚踏实地,很符合冬生你的性格。”
安知真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那就姑且把理想定为‘成为世界最强’吧,如何?”
“喂,什么叫姑且……难度一下子提太高了吧?”他忍不住吐槽道。
每次都这么夸张,说伙伴那就得是一辈子的伙伴,说变强就要是世界最强,这思维方式未免有点太极端了——
“你是要和我并肩站立的人啊,冬生。”
知真姐说。
“人的梦想,远大一点不是坏事。”
“也许吧……”
岑冬生的回答有些含混不清。
再说了,他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抱大腿,又不是自己成为大腿……
“——我认为伱能做到。”
女人凝视着他,那双瞳孔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紫色,有时候让他联想到澄澈的宝石,有时又像是夕阳映照下的一泓秋水。
就像现在,安知真的双眸因充满对他的期待而闪闪发亮。
“是吗。”
奇怪的地方在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岑冬生的心中升起一阵微妙的安心感,竟真觉得有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连岑冬生自己都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好搞定了。
这恐怕是受未来记忆的影响吧?毕竟,他在人手下干活的时候,从没听说这位大BOSS有做出过任何错误的判断。
安知真日后最受人诟病的无非是她的冷酷无情;然而历史总能证明,她才是正确的那边。
“说回正题吧。”
岑冬生回过神来后,干咳一声。
“理想的话题已经说完了。好了,接下来该说明你带我来这儿的用意了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当然是让我们一步步朝着各自的梦想进发。”
安知真指了指电脑屏幕。
“看过这家天下论坛后,你的想法是什么?”
岑冬生依照自己的经验回答道:
“我认为是个很有潜力的网络社区。伴随着咒禁师在人群中的规模越来越大,世界各地的灵异事件频发,如果能掌握好机会,这里说不定会成为他们的聚集地。有朝一日,它将能提供庞大的情报网络支撑和人际关系资源。”
“说得是。任何网络社区的兴起,关键就是抓住先发优势,以及……社区的运营者,需要为受众,提供一种身份认同,让他们产生归属感。”
知真姐的话可谓一针见血。看来她早就有想法了。
“我打算就在最近,办个线下聚会。”
“哦?”
“受邀人是我认为可能是禁师的论坛用户,或者确信鬼怪与禁师存在的知情者。这件事已经筹备一段时间了,实际上,有些头脑灵活的用户们早就有过私下接触,我就是在确认这一点后,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有多少人?”
“第一批参加者人数在五十人到八十人之间。”
人数还真不少,岑冬生若有所思。
眼下可不是八年后,有资质的人就能在当地部门或禁师团体的指引下学习如何炼化真炁、觉醒咒禁;在这个野蛮生长的时代,能依靠自身能力觉醒的咒禁师,往往经历过不止一次危险刺激的灵异事件。
他抬起头,望着知真姐脸上完美的微笑,问道:
“你打算对他们使用能力吗?”
“那就要看情况了吧。”她笑着回答。
“要看这群人是否有这个价值吗。”
并不意外的回答。
“没错。”知真姐点了点头,“另外,我注意到咒禁师对我能力的抵抗,明显要比普通人更强。冬生,按照你的经验,你觉得我需要注意什么事呢?”
我这也算是助纣为虐了吧?居然帮助一位野心勃勃的大魔王……心中这样想,岑冬生却理所当然地开始为安知真出谋划策。
想要与深渊同行,就得放下什么,他已有心理准备。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像知真姐你刚才说的那样,咒禁之间存在‘抵消’,虽然大部分咒禁师不是你的对手,但若是正好遇到同等级……也就是最上位的特等咒禁的时候,很可能无法生效。”
“‘特等’……是吗。”
“不错。完全超越了‘甲乙丙丁’这种过去遗留下来的划分,而是在此之上,扰乱万物规则与自然命运的力量,每一种都有不可莫测的伟力或是难以想象的奇诡效果。”
他神情郑重。
“当然,拥有这种咒禁的人凤毛麟角,所以只是一个提醒,我相信知真姐的谨慎。”
以及,《天魁权首》所谓的操纵人心,其实只是“副产品”,它的真实效果远不仅如此——这点安知真肯定比他更清楚。
“感谢你的信任。”
知真姐笑了笑。
“但如果世间真的存在命运的话,这样的人迟早会相遇吧?就像你我一样。”
岑冬生愣了一下。
也许……
“话说回来,你的确经验很丰富。”她很快换了个话题,“有些事情,我都是从你口中第一次听说的。”
“……我的这些知识,可以记录下来给你。”
这原本就是他打算用来和安知真建立起联系的筹码。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安知真双手合十,笑容满面。
“那么,我也该想办法投桃报李,你有想要的资源和情报,我都会提供。另外……对了,冬生,你有兴趣当个名人吗?”
“什么?”
“就是成为在咒禁师群体中人尽皆知的高手。”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网页,“有这个论坛在,就能轻松做到。”
“如果那样做,我会成为众矢之的吧?”
“不喜欢的话——”
“无妨,我并不介意。按知真姐你的想法来吧。”
“欸,冬生,你还真是纵容我呢……”
“毕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岑冬生望向她。
“接下来,知真姐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对吧?”
“嗯,我的工作关系已经调到天海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以那里为根据地。”
不出所料,上辈子的安知真就是如此。
“正好,我就在天海大学读书。我们还会在一起……”
他的拳头下意识地攥起。来之不易的机会,一个能改变未来,改变平庸,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机会——
“那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安知真点点头。
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他,看她的动作,像是准备已久。
岑冬生微微一怔。
“这是什么?”
“钥匙。车钥匙和房子钥匙,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车是新买的,你自己去提。房子是在天海市中山路附近的一栋小洋房,房主急着出手,我看中后就买下来了,离天海大学很近哦?”
“呃……”
“等你到了,我再叫搬家公司帮忙。过段时间,我们俩都安定下来,我会上门做客。”
知真姐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话,也不管他的想法,直接把他的住处安排得明明白白。
岑冬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着钥匙上的车标,一时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所以……我这还真是被包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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