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宜昌严府

  江湖卖艺者,都是东行乞丐。

  城中的小乞丐则都是西行管理。

  有些是自小落难,有些是被拐卖。

  这些小乞丐,性子软弱的,会一辈子受人欺辱,连乞讨所得,也得尽数上缴,了不起能混一顿大锅饭,最终在疾病寒冷中死去。

  有些则咬牙拼出血路,成为丐帮中管事和打手,身上也能有些闲钱,平日负责管理其他乞丐。

  就比如这堆小乞丐旁边的几名大乞儿,虽同样破衣烂衫,但却强壮不少,甚至暗藏利刃。

  他们就负责管理小乞丐。

  能拼杀出来的,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平日里,也没少欺负外来谋生者。

  但面对旁边的东行老乞丐,他们却连看都不敢不看,低着头目光躲闪,满眼恐惧。

  老乞丐则根本懒得瞧他们。

  他瞳孔中微弱红芒闪烁,直到李衍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扭头,看向长风客栈。

  见里面门口官员进进出出,老乞丐眼睛微眯,随后便扭回了头,继续拉着二胡,淡淡唱道:

  “诸位善人呐,听我道来!

  渔鼓响,悲声扬,漂泊江湖岁月长。孤舟一叶随风荡,天涯羁旅心惶惶,往昔豪情冲云霄,今朝落魄无人晓…”

  就是普通渔鼓词,谈不上雅,但老乞丐声音苍凉,莫名让人听得心酸。

  对面茶肆中,一名神色木讷的中年儒生听到,立刻拍下几枚铜板,起身朝着李衍离去的方向追去……

  …………

  另一边,李衍于宜昌古街上阔步而行。

  这座古城的街道略有些狭窄,青石板因年代久远,已被磨得有些光滑,且大大小小,高低不平。

  宜昌为水运要道,此地建筑亦融合各地特色。

  放眼望去,多为粉墙青瓦,边角因潮湿而青苔斑驳。顶部既有高大的马头墙,亦有飞檐斗拱。砖雕木刻精美,木质略带阴暗,尽显沧桑。

  街上行人,服饰口音亦各不相同。

  有不少土家百姓,是有巴蜀客,说话口音甚重,夹杂俚语不断,他竟根本听不懂。

  当然对李衍来说,味道便是第二只眼睛。

  他左手揣在袖袍中,不时掐动阳诀,两三百米内的味道,尽数涌入鼻腔,顿时发现很多事。

  宜昌城果然不平静,

  江湖中人也太多了些!

  比如左侧那个来自巴蜀的棒棒,一身黑蓝粗衣,看上去老实巴交,但扁担中却藏着利刃…

  比如街旁正售卖野菜的老妇,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但其袖筒中竟藏着毒蛇和蜘蛛,衣衫内也有许多柳叶镖,略带腥味,皆已抹毒…

  还有刚经过的一间纸扎店,里面不仅香火味缭绕,还隐约有几股阴冷煞气,明显养了鬼物…

  这些算不上高手,但却都是“吃葛念的”。

  也就是花、兰、葛、荣中的“葛”,凭借武功受人雇佣,干各种脏活黑活,包括刺探情报。

  江湖朝廷,看似两不相关,实则联系紧密。

  甚至很多江湖风波,根源就是朝廷政策。

  比如开海后,沿海一座座码头,都成了江湖中人争夺宝地,刀光剑影,不知多少人惨死暗巷…

  各行各业竞争风波,往往也是从江湖最先开始,比如店铺忽然走水、货物被劫、骗子团伙上门,都是对手开始进攻的前奏…

  这次西南之乱,同样引得江湖众人汇聚。

  唯一的不同,是规矩已经改变。

  其他地方,江湖规矩就是利益分配。

  尽可能避免冲突,免得两败俱伤。

  而能在战时跑来这里的,没有一个善茬。

  唯一的规矩,就是比别人活得更久…

  李衍这副打扮,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走在街上显眼的很,引来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

  他另有要事,也懒得招惹是非,索性视若无睹,问了几次路后,终于找到了严家。

  作为宜昌大族,严家自然建的气派。

  其宅院面积不小,隐有徽派韵味,白墙黑瓦,朱红大门,马头墙高耸,周围竹林环绕。

  门前一对抱鼓石,院外几根拴马桩,门簪也有三四层,一个比一个年代古老,说明祖上曾出过几个朝廷大员。

  而两侧木质对联上,则写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上方还有“诗礼传家”门匾。

  李衍看到后哑然失笑。

  看来严九龄小子,还谦虚了不少。

  严家即便算不上钟鼎世家,在地方上,也绝对是举足轻重。

  大白天的,严家并未关门,两名青衣小厮正在门口闲聊,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

  李衍腰挎横刀,虽气质不俗,但见他过来,也引起两名小厮警惕。

  其中一人立刻跑进院中,很快就有两名护院跟来,眼神凝重,右手按着刀柄。

  这严家有事啊…

  李衍一看,心中便有所猜测。

  这种诗书传家的家族,一般都很注重礼节,如此提防外人,肯定是有什么事。

  他面色不变,上前拱手道:“在下李衍,自关中而来,与严九龄公子乃朋友,特来上门拜访。”

  “阁下是二公子朋友?”

  小厮眼中满是狐疑,“可有凭证?”

  李衍当即将严九龄写的书信取出,同时还有一枚古朴玉佩,一起递给小厮。

  看到玉佩和书信上的字迹,小厮顿时松了口气,恭敬拱手道:“还请这位公子稍等,我这就回禀老爷。”

  说罢,就拿着书信进入院中。

  李衍也不在意,就在门外安心等待。

  他看了一眼门簪和匾额,若有所思。

  这几幅匾额,竟然都是镇宅之物,每一副,都比他家曾经的百战牌强横许多,且香火之味缭绕,说明逢年过节时,都会进行祭祀。

  普通邪物,碰到就会远远避开。

  而且靠近后他才发现,这座宅子阳宅风水布局也有讲究,清新雅致与竹林相合。

  久居其中,可修心养性。

  听严九龄说,其祖父曾是白鹿书院先生,说不定还和儒教玄门有所联系。

  还有那两名护院,身形看似散乱,但脚下不丁不八,太阳穴微鼓,还沉默不语,一看就是支点挂子。

  就在当胡思乱想时,那小厮已急匆匆走出门来,恭敬拱手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有劳。”

  李衍点了点头,随即进入院中。

  穿过照壁,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天井,承接雨露阳光,随后便是宽敞的前厅。

  厅内的梁枋、斗拱、雀替等构件皆精雕细刻,人物、花卉、瑞兽等图案栩栩如生。

  前厅内,一名老者正坐在堂椅上,白袍玄冠,面容矍铄,花白长须垂胸,气质儒雅。

  看到李衍进门,他立刻起身,微笑道:“这位便是犬子提到的李少侠吧,快请坐。”

  显然,他已看过严九龄的信。

  “见过严伯父。”

  李衍一番见礼坐下,很快便有小厮奉上茶水。

  严九龄的父亲,名叫严伯年。

  他命小厮将书信和玉佩还给李衍,随后微笑道:“听犬子信中提及,李少侠曾在山中救他一命,老夫感激不尽。”

  李衍平静摇头道:“伯父客气了,我与严兄弟也算是生死之交,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他话说的客套,心中却有些奇怪。

  严九龄母亲得了疯病,三年来求医无果。

  他千里迢迢跑来宜昌,就怕路上耽搁,怎么这严伯年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似乎是瞧出他心思,严伯年这才开口道:“据犬子信上说,李少侠得了宝药,可治老夫妻子之病?”

  看模样,明显是有些怀疑。

  李衍见状也不在意,微微摇头笑道:“严伯父,具体有没有效,在下也不清楚。”

  “不过这肥遗乃山海经中奇兽,世间难得一见,华山纯阳宫前辈亲口所说乃天灵地宝,凡癫痫疯病,一切蛊虫皆可治愈,想来应该没错。”

  “哦?”

  听到天灵地宝和纯阳宫,严伯年眼中也升起了好奇,“肥遗乃传说之物,小友可否让老夫开开眼界。”

  “那是自然。”

  李衍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木盒,拉开后递给严伯年查看。

  肥遗之尸已被晾干,见其古怪模样,严伯年啧啧称奇,随后还给李衍,微微叹道:“小友莫怪,实则此事太过玄奇。”

  “老夫三年来也曾遍寻名医,甚至玄门道医也请来几个,都毫无作用,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而且拙荆这病…”

  话说一半,他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再提,起身道:“小友千里送药,犬子的朋友没有白交,无论能否成功,老夫都在此谢过。”

  “小友请随我来吧。”

  李衍起身,随着严伯年前往后院。

  严家宅院颇大,中庭竟还有一座小祠堂,后院中央是假山花园,三侧皆有院落。

  他们一路前行,沿途家丁侍女并不多,护院却有二十几个,皆守在各个拐角通道。

  李衍看到后,眉头微皱。

  这是挂子行防备方式,散落院中各处,若有贼人潜入,一个口哨,附近兄弟便会来支援。

  更大一点的府邸,还会有人分批巡逻。

  但通常来说,晚上才会如此。

  怎么大白天也摆出这番架势…

  还有,据严九龄所说,他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弟弟和妹子,父亲妻妾也有四五个。

  一路走来,却显得冷冷清清。

  来到右侧偏院,立刻有侍女上来见礼。

  “见过老爷?”

  “夫人今天如何?”

  “早晨犯了一回,还亏被沈姨娘拦住。”

  “嗯。”

  严伯年问了几句,便带着李衍进入院中。

  还未进门,李衍眉头就微微一抽。

  虽然院内打扫的整洁干净,还养了不少花草,但有股臭味还是萦绕不散。

  这是病人常年大小便失禁的味道。

  有时即便照料的仔细,也挥散不去。

  怪不得,这老头方才支支吾吾,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这毛病,死都要保持仪态,不想让外人看到狼狈模样。

  就是所谓的“倒驴不倒架”。

  厢房外,一名健壮的妇人正端着满盆衣服出门,看到二人,连忙点头,“见过老爷。”

  “夫人怎么样?”

  “现在安静了。”

  健妇回了一句,连忙放下木盆,轻手轻脚上前,将房门缓缓推开。

  李衍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老妇坐在窗前,衣服明显是刚换过,傻呆呆望着窗外,嘴里呢喃不停,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小友,这便是拙荆。”

  严伯年叹了口气,“要如何施治?”

  “简单。”

  李衍取出肥遗,直接掰下一小截,“将此物研磨成粉,服下后即可。”

  “就这么简单?”

  严伯年只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李衍千里赠药,他总不好拒绝,只得对着侍女开口道:“莲云,去取工具来。”

  因为家中有病人的缘故,所以严家炮制药品的工具一应俱全,很快将那些肥遗尾巴捣碎磨粉。

  那健妇常年照顾人,显然很有经验,将粉末藏在竹勺子中,一边哄,一边趁严夫人不备,直接喂其服下,又给灌了几口水。

  “啊!啊!”

  严妇人顿时疯癫,挥手乱抓,同时尿骚味升起,刚换的衣裙也再次变湿。

  好在健妇有经验,死死将其抱住。

  严伯年见状,眼睛有些发红,颤声道:“拙荆年性子清淡,从不与人争执,爱养花、养草,也爱干净,谁曾想…”

  话音刚落,严夫人便身子一挺,变得僵硬,两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喉中嗬嗬作响。

  “夫人!夫人!”

  抱着她的健妇从没见过这种情况,顿时有些惊慌,连声呼喊。

  李衍也有些诧异,心中暗道不妙。

  莫非肥遗有问题,治不好病,还把人吃坏了?

  就在这时,那严夫人身子颤抖,喉中痰鸣作响,哇的一口,吐出大量浓痰。

  李衍看到后,顿时瞳孔一缩。

  那地上一大滩痰液粘稠,且呈黄绿色,其中还有枚透明卵鞘,蚕茧大小,里面有虫子正在蛄蛹。

  接触空气后,那卵壳立刻变干发黄。

  里面的虫子也不再动弹。

  “蛊?”

  严伯年一看,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两眼发红,咬牙道:“竟然是蛊,怎么可能…”

  “这不是蛊。”

  一旁的李衍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沉声道:“严伯父,派人到祠堂香炉内,取一把香灰来,对了,再找根缝衣针。”

  “莲云,快!”

  严伯年已从信中知道李衍是术士,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哪敢怠慢,连忙让侍女去取。

  侍女也是吓得不轻,跌跌撞撞跑出,很快取来了两样东西。

  李衍抓起香灰,撒在那卵壳之上。

  说来也怪,香灰竟尽数被卵鞘吸附,不断收缩,像极了一块石头。

  李衍又用筷子挑起,放在桌上,随后用缝衣针,一点点将外皮破开,露出里面虫子。

  旁边的严伯年看到,顿觉头皮发麻,窗外阳光明媚,他却只觉浑身冰凉。

  那虫子身子好似春蚕,白白嫩嫩。

  但头颅却隐约是人脸模样,

  且五官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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