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
瑞文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红海”就掀起了波涛。“酒神亲酿”的气味在空气中打着旋,被劲风卷走了一部分,但那香气依旧源源不断地稀释进空气中,飘入他的鼻腔内部!
他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就和上次在欣帆区河边时一样,不,这次更加难以抵挡!他的意识几乎立刻就被那阵芳香的狂风卷走,高高抛向了空中,瞬间遭到了解体,拆散,化作无数碎块!
在那一刹那,他发现自己正与无数“自己”对视!
那些“自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不一,性格形态各异,就像一座被打碎的积木城堡般七零八落。
他们是那些被自己吸收的灵魂,由别人变成的“自己”,由自己扮演的别人!
那些曾经混合在自己梦境中的记忆被重新撕裂开来,化作无数段戛然而止的独立人生,许多意识在这场梦境中扮演着其他存在,扮演“黛儿”的“丽兹”,扮演好父亲的杀人犯......
扮演人类的“祂”。
每个灵魂脸上的面具又进一步剥离开来,脱去“人类”外壳,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貌。
它们并不是那些从地球逃来的人类灵魂,而是一团团黑色的不定型流体!
这些就是如今栖息在奥贝伦的“人类”的内在真面目,与那些旧时代生物根本谈不上半点相像!
“人类归宿”中所苟延残喘的,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活物!
“酒神亲酿”的魔力平等地荼毒着每一个分裂出的灵魂,让它们不断地扭曲起来,转变形态,化作不可理喻的畸形模样,那些为“渴望”而生的部分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滑稽可笑......
然而,失控的灵魂并非所有。
有个微小的意识在狂乱的浪潮中心,始终维持着平稳和理智,始终和意识的主体保持着紧密的连系。
瑞文一眼就认出了它,只有它没戴“面具”,只有它一直维持着本真的模样!
那是查理残存的意识!死死抓着这些的灵魂不放,拼尽全力,阻止着它们的流失!
下一瞬间,无数腕足自意识边缘伸了进来,牢牢缠绕住了这些行将失控的意识!
卡梅隆自外界强行介入了瑞文的意识深处,腕足顺着眼窝钻进他的头部,渗透进脑叶的缝隙,在神经突触间游走,维持着意识的一体性!
瑞文在一瞬间短暂地恢复了意识,立刻抓住机会向上穿梭,抵达了暂未被气味风暴席卷的上空。
啪!
下一秒,他的半个脑袋像砸落地面的瓜果般爆裂而开,发出清脆的声响,脑浆炸出,顺着身躯流淌而下!
卡梅隆的腕足立刻蜿蜒而上,堵住了颅骨上的巨大豁口,防止颅腔内容物尽数滑落出去。
“唔......”瑞文穿梭回梦者之屋的地表,用抽搐的触腕盖住豁口,开始回溯,不一会,他的脑袋就恢复了原样。
就差一点。
若非闪避及时,再在“酒神亲酿”的气味中多暴露一小段时间的话,爆炸的可能就是他的整个大脑!
“嘶……看来就连梦者之屋也没法完全压制上位存在的力量,不,远远不够!”
只差一点,他就要在自己的地盘上“一命呜呼”,尽管在梦境中并不会真正死去。
但是导演还在外面,还占据着自己的躯壳。要是自己的意识真的被弹出了梦者之屋,极有可能对双方,至少是双方之一造成严重影响!
深红的漩涡一刻不停地搅动着,发出尖声哮叫和令人作呕的咕嘟冒泡声。“伪装者”的身躯在漩涡中被一次次搅烂,一次次重塑,血肉与海水搅在一起,变成一汪浓粥。
每每他试图朝漩涡的核心进发,巨浪都会将他打回来,无数水滴切割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撕成无法复原的细小碎片。
然而,哪怕被撕成碎块,撕成肉糜,“酒神”的力量依旧让安东尼得以一次次重生。他拼尽全力游动,对抗着几乎不可能被对抗的激流。
随后,他窥见了涡流中心那张漆黑的巨嘴。
一条显眼的伤痕以完全不合常理的形式烙印在那张由无形流体组成的嘴巴上,将其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怪物在不久前受过相当严重的伤!
嗡......
低沉的嗡鸣声忽然响彻了大空洞。五分钟时间过去了,罗兰设置的防御系统自行启动。岩壁之上,无数信号灯亮了起来,急促地闪烁着红光。
数十秒后,信号灯后方的黑暗中,缓缓探出了数十根漆黑的炮管!
轰!
一颗接一颗的迫击炮弹在流体怪物身上激起高达数米的水花!炮弹侧面闪烁着银光,篆刻着无数反复的仪式符号!
那不断旋转着的红色漩涡,竟短暂地被炸出了一个豁口,如同真正的伤口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饥饿在此时此刻达到了顶峰!安东尼趁着上方狂轰滥炸的档口,快速下沉,朝着漩涡的中心游去,扯下自己的手脚,利用源源不断的毁灭和重塑为自己铺路,终于接近了一切恐怖的核心!无视了那无形存在猛烈的挣扎和拍击,朝最核心的黑暗中逼近。
随后,他张开嘴巴,朝那无形之物一口咬了下去!
轰!!!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梦者之屋的震动戛然而止!
“!”瑞文用触腕感受着动静的逐渐平息,最终归于死寂。梦者之屋的上空刮起一阵猛烈的风,裹挟挥发的香气,直直冲上高空,烟消云散。
“没想到‘梦者之屋’居然有这种应对威胁的‘自净能力‘.…..’’瑞文惊奇地抬起头,仰望着这座由自己的意志支配的领域。
“话说,安东尼那家伙该不会真的独自把那家伙给干掉了吧?”
就连如今的自己都没有独自消灭一名独立存在的把握!“食日之狼”靠的是多方援助,而“贪恶绿蟾”依靠的基本上是天时地利,以及“复仇之蛇”那不讲道理的强大力量。
真要让自己单枪匹马地对上一名独立存在,他还真的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安东尼那家伙却可以。
“且不论将水变酒的力量本就完全压制那个由液体构成的家伙,光是不死不灭本身,都足够他和对方无止境地耗下去……”
而那还仅仅是“酒神”三分之一的本质!
“那要是三份本质齐聚到同一个人身上……”瑞文想都不敢想象那会有多么恐怖!
林心说的一点不错,单论个体力量,自己绝对是上位存在中最弱小的一个!
......
“伪装者”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头朝下地倒插在一根坍塌的钟乳石笋上,被从腹部到胸部斜斜贯穿,将他的颈椎洞穿一半,像串在签子上的烤肉般滑稽。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脑袋就啪嗒一声断开,掉落地面,重新长出完整的躯体。
他慢慢爬起了身,看着眼前倒过来的无头残躯,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袭上心头。他从未像现在一般饱足过,犹如重获新生!
冗余的力量并没有让他的形态朝着非人转变,恰恰相反,他的外貌变得更加像“人”了。他的面容和躯干在原有轮廓的基础下变得更加立体,结实,精致,每一处细节都趋于理想化,变为超脱于“人性”之上的“人形”。
此时此刻,他的样子与旧时代的古希腊神像相差无几!
自己或许永远都没法离开这里了。
他利用饱腹时短暂的清醒思考道。
这个地方能够对自己的本能欲求进行相当一部分的压制。一旦到了外面,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停止吃人的欲望,不,也许就连人类的血肉都将很快无法完全满足自己。
“酒神”渴求力量,期望能尽快复苏,自己如今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奴隶。
即便是在这里,他也能感觉到欲望的迅速膨胀,理性的逐渐消失。他正逐渐变成别的存在,某种不可能与人类共存的存在,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自己的呼吸对这些渺小的东西而言是剧毒,自己的血肉会为他们带来毁灭。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忽然笼罩了他的思绪,化作一股无由来的气味。那是回忆的气味,记忆中格林达窄小瘦长的公寓正在发霉,然后坍塌成废墟。记忆中的豌豆炖肉正在失去味道,慢慢长满绿毛。他能闻到记忆中所有美好的事物腐朽的味道,变成暗巷内的绝望气息,阴沟里的臭水和翻肚皮的死老鼠。
在一切全都腐朽消失后,就算他最终找到格林达,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呜......呜......呜呜......”
“伪装者”记得很清楚,自己生在暗巷的时候没有哭。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在张嘴呼吸第一口空气时感应到了极度危险,将哭声压抑成了低低的呜咽,从而幸运地免于被饥饿的孩童当成食物吃掉的命运。
他在饿极的时候,在手臂被老鼠啃得只剩白骨时没有哭,在第一次被阳光刺痛眼睛的时候没有哭,在被“格林达”用刀他甚至不太清楚究竟该怎么哭。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爬满了深红色的眼泪,喉咙中溢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
“这是怎么回事?”
罗兰和赫尔克里先生现身于空洞边缘,前者看着渊底逐渐平息的波涛,以及那不复存在的流体怪物在岩壁上留下的坍塌痕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让你看好他们两个的吗?”
“那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看住两名上位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赫尔克里先生耸了耸肩,目光盯着渊底的“伪装者”,表情有些难看。。
“整座镇子内部全都乱套了……光是重建就得花费好几个星期,我还得去清点究竟折损了多少人手。”罗兰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下次记得提醒我,不论如何都别再破例帮你干这种事。”
“这点你放心,我当然会让你忘记的。”赫尔克里先生一边打趣,一边看向已经恢复清澈平静的谷底。“酒神”的哭声正回荡在岩壁之间,犹如一个初生婴儿的啼哭,足以让每一个人想起他们生命中最痛苦不堪的那一件事。
瑞文小心翼翼地回到了空洞边缘,低头俯瞰着痛哭的“神明”,立刻被那哭声感染。
安东尼抱着自己的脑袋,浑身赤裸,在岩石边上蜷缩成一团,不远处,那具倒立的无头尸体在山谷的风中微微摇晃着,脖颈断口中同样淌出泪来,在地面上汇聚成细流,迅速开始蒸发。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同类”产生同情。
地下小镇内一片狼藉。海水自岩洞中倒灌了进来,冲垮了十几十座房屋。
“这名独立存在应该的确是从虚海里跑进来的。祂利用梦者之屋作跳板,直接越过,新德市,冲进了魔鬼岛监狱,也就是祂被召唤的地点。”
“然而,祂在那里受了重伤,不得不又折返回来,蛰踞在梦境和虚海的交界处休息......那地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瑞文看着满目疮痍,心中一阵唏嘘。
无脸人们似乎并没有被“酒神亲酿”的气味影响,因为他们本就已经失去了神智,仅有一些保留了部分自我的人,摔死在深坑的底部。
“他们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外界的肉体早已死去,他们的灵魂在离开后将再无归处。
“这不是眼下你需要管顾的事情。”罗兰摇了摇头。
“第二次辩论会,也就是大选前的最后一次拉票活动会在几个小时后开始。”
“不过,我暂时没法联系到‘绯红’,也没法帮你出去。你需要做的是做好准备,一旦那家伙真的出现了背叛的迹象,你必须在第一时刻醒来,顶替他的意识。”
“居然这么快就到了‘生死关头’......”瑞文不由咋舌。
现在自己贸然出去,很有可能会给导演添乱。
作为“齐格飞先生”,他最近的一举一动都将曝光于公众之下,不得有半点闪失!
“请帮我密切关注选举现场。”他向同伴们请求道:
“如果出现了任何差错,第一时间告诉我!”
比利,“瑕光”,洛克菲尔或“群青”都有可能向“齐格飞先生”使绊子,而唯一站在我方的只有阿尔哈萨德老先生。
从整体局面来看,“绯红”如今的处境其实相当危险!
…………
洛克菲尔证券交易所的门口人头涌动,小个子的人被人群推搡着,双脚几乎要离开地面。
斯帕德军备公司今日的股价来到了史无前例的新高!人们手里握着钞票,支票和一叠叠的拮据,抵押文件,争相购入股票,期待着大选前夕的金融狂欢。
这是一场被正当化的巨型赌博游戏。根据过往选举经验,历届当选者旗下的公司股票都会在短时间内平均暴涨四倍!就算是此后的两个交易季度也会持续稳幅上涨。
而今届选举的空前盛况对于狂热的投机者们来说,着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十三区市民们能通过两种方式投出自己的关键一票,其一是以匿名信件邮寄。信封和选票上都盖有特殊的印戳,配以独一无二的编号,以防造假。市政府早在一星期前就开始为每一位合法选民登记编号,并将选票用大车挨家挨户发放出去,事后,还需要本人亲自签名确认,步骤十分繁琐。
另一种投票方式是亲临市政厅外的投票站。十三区的市政厅外已经早早地搭建好了简易工事,立起了上百个小亭子,由一百名警察轮班看守。每一位投票者都要携带个人证件,并在进入票站前接受检查,确保身上没有危险物品。
今年的审查比过往的数届大选更加严格,除了以往规定的几类危险品外,打火机,油类和几种处方药品都被纳入了管制范围。显然,先前的几次袭击事件已经让“铜章”警察们长足了教训。
还没等工事建筑完毕,形形色色的食品摊,报纸摊,流动酒吧和小赌档就已经在附近支了一圈。法尼尔区政府不得不临时加颁一条临时法例,禁止选民在投票前饮用烈酒,或进行任何公然下注活动。
两个小时后,所有报社的特派记者都已经聚集在了沃幸屯火车站附近,务求拍摄最佳照片。这一次的辩论会舞台设立在新区,与时代前沿最为密切的区域,同时也被民间认定为新德市的第二首府。富裕党候选人正是在新区出生的。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呐喊声和口哨声,和平党的车队率先抵达车站。齐格飞先生依旧一身笔挺的黑色军服,金边肩章上装饰着柔软的穗子。他今日与平时唯一不同的一处装饰立刻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让他们爆发出在沉默片刻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
那是一支鲜红的玫瑰,被别在他的右侧胸袋上,这代表着一种特殊的纪念于警醒——“烟火师”的身影还未完全成为过往,而和平党会为了新德市的安稳繁荣奋战到最后时刻!
富裕党的轿车紧随其后,在五分钟后抵达了车站。这支车队的车身漆成了淡金的汽酒色,明快跳跃,与和平党肃穆的黑形成鲜明对比。
人群在富裕党候选人拉开车门的瞬间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静得连一个孩子的冰淇淋不慎滑落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噢……”一位蒙纱的女士轻轻惊叫出声,打破了平静,她的声音几乎能代表在场所有人的心情
他们看见了什么?
从车里走下来的,是他们平生见过最光彩夺目的存在!没有任何苍白的词汇能够形容人们此刻的心情,硬要说的话,此时此刻的他们,宛若亲眼目睹神迹!
而那金光闪闪的“神迹”,就这么像一颗璀璨的金星,从他们的眼前悠悠飘过,飞进了狭小的车厢内部,在列车开动的同时留下一道明亮的金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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