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烧死……被烧死……马阎愣了下。
这一刻,他站在混乱的庭院中,望向前方燃烧着的房屋。
黑夜里,火光照亮了小块天空,将他整个人覆上一层淡金色。
“这么会这样……人死了,蛊惑不就该消失吗?”马督公呢喃低语,过往的经验,以及对国师的认知,被眼前的现实动摇。
白天在酒楼中,他曾对赵都安说过这条经验。
但此刻,经验……失灵了!
那么……
赵都安身上沾染的蛊惑力量,当真已经被彻底清除了吗?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督公?督公?”海棠急切的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您突然赶过来,是不是其他队伍出了意外?”
擅长探案的女缉司有着女人独特的第六感。
马阎没有隐瞒,当即将孔翰林的死说了一遍,在场锦衣脸色都变了。
马阎深吸口气,知道这时候自己这个督公决不能乱,必须稳住军心。
他扫视众人,瘦长而冷峻的脸孔,在火光明暗下格外立体:
“不过,这也成功验证了那妖道的能力范畴,他本体不现身的前提下,借助傀儡进行蛊惑,对凡人可以做到完全影响,令其自杀。但对于千牛卫副将这种层次的修行者,就只能做到有限度的影响。”
人类最大的本能,就是求生。
国师对今晚这三人的杀意,定然是足够强烈的,但他却没办法直接命令副将自刎。
只能迂回,令副将发狂乱杀人,试图借助藏在附近的锦衣校尉们的手,将疯狂的副将格杀当场。
这个结果,就反向证明了,副将受到的影响并不够大
——起码,远远做不到压过求生本能。
马阎今晚定下的策略,同样是一石二鸟。
倘若国师不舍得将傀儡一次性报销,而选择“回收”,那就可以尾随追踪。
倘若压根没打算“回收”,也可以用三个人被蛊惑的程度深浅,来测试国师的能力范围,为后续的抓捕或防御,提供经验支撑。
当然,这后一种意图,是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公之于众的。
绰号“阎罗王”的马阎从不是良善之辈,执掌暴力机构的他,也不会真将几个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还好……这样的话,赵都安哪怕白天的蛊惑没被清除,影响也有限。”马阎心中自我安慰着。
海棠也定了定神,分析道:
“两人都出了问题,看来那妖道急不可耐,今晚选择同时对多人出手。丹道赵神官那边,只怕也逃不开,不过以那位神官的实力,抗性想必要比前两个强的多。”
马阎点点头,但仍准备继续去看看,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
旋即,一名梨堂的锦衣校尉疾奔进来,看到院中一幕,也是愣了下,旋即朝马阎行礼:
“督公,我家赵缉司发现疑似妖道藏身所在,请您前往支援!”
马阎一怔,目光骤然锐利:“怎么回事?!”
那锦衣飞快地,将梨堂今晚的行动简略解释了下,当听到赵都安带人,几个时辰的功夫,就连续拔出了一排间谍,几乎探明了整个情报网时。
在场一群人都懵了。
海棠瞪圆了眼睛,立志争夺第一堂口的女缉司难以置信:
“我们怎么不知道?行动前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报信锦衣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大人担心行动走漏风声。”
马阎却已懒得废话,大手提起这人的脖领子,背对燃烧的火场,披风扬起:
“带路!”
……
……
辘辘辘……
夜色中的街道很安静,唯有月华泼洒下来,一辆马车沿着石板路狂奔。
除了驾车的侯人猛外,其余人都挤在车厢里,帘子被掀开,众人望着黑暗中的“八方戏楼”,神态各异。
这个时间,戏楼已不接客人,但偶尔还会有一些排练。
因此,那风格奇异的八角建筑楼宇中,还会点一些灯笼高悬,于夜幕中格外醒目。
“大人,咱们等下直接进吗?要不再等一等督公他们?”钱可柔黑亮的眸子里,藏着担忧。
赵都安笑了笑,揶揄道:“怕了?”
钱可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小秘书是梨堂内,不那么“刺头”的一个,这会忧虑道:
“按照衙门的规矩,咱们今晚的行动,本该上报的。就算您怕走漏风声,也起码先单独告知督公才好……
若里头只有个神章戏子,倒还好,咱们拿得住,但若妖道也在,甚至……谁说得准,里头具体有多少人?”
她说这话,瞥了车厢最里头,已经黑化的芸夕一眼,摆明了的不信任。
意思很明显:
谁知道这女反贼说的话是真是假?倘若是刻意诓骗,那就麻烦了。
沈倦和郑老九也点头附和,他们不怕厮杀,却担心贸然上门出问题。
同时,也觉得自家大人今晚的行动,有些冒失了,若说之前有公输天元一同行动,天师五弟子与赵都安合力,高端战力这块也算足够。
但这贸然分兵两路,虽的确可以避免扑空,节省更多时间,但风险无疑加大了。
“兵贵神速,我知道你们担心,但等督公过来还不知何时。我们一口气抓了这么多人,只怕已经打草惊蛇……好了,我心中有数,车停在戏楼外面巷子,本官亲自开路,若情况不对,立即撤离。这里是京城,对方不敢真闹大。”
赵都安说道,不给其余人反驳余地,拍板决定。
众人只好点头,侯人猛将马车停靠在戏园子后头,靠近戏子居住的那片大院。
“那个吴伶我知道,还算有名,这般名气的戏子都是住在西侧的独院的,大人,咱们可以……”沈倦说着,突然察觉不对劲。
他扭头回望,不禁愣住了,只见原本清醒的赵都安,不知何时竟闭上了眼睛。
头垂在胸前,发出低低的鼾声,竟是沉沉昏睡了过去!
“大人!快醒醒!醒醒!”钱可柔用力颓丧,脸色变了,惊惶道:
“不对劲!是了,那个妖道有个入侵梦境的妖术对不对?”
众人悚然一惊,都听出她的意思。
赵都安突然沉睡,再结合情报,很大可能那妖道的确就在附近,并且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所以,施展吞噬梦境的法子,将赵都安强行拖入梦中。
“怎么办?”钱可柔慌了神。
他们都是武人,压根缺乏对付术法的经验。
郑老九突然提醒道:
“吞噬梦境施法时,那妖道必然也需要专心对付大人,他此刻必是空不出手来,我们只要找到妖道本体,就能打断他的妖法!”
“那还等什么?!”
驾车的侯人猛是个急脾气,拔出雪亮刀锋,人已如离弦之箭,蹬蹬蹬几步踩着高墙,杀入戏园。
沈倦还在犹豫,见状也一咬牙,拔刀紧跟追了出去。
“可柔你留下保护大人!”郑老九抬手,拦住就要莽出去的女武夫,递了个眼神,示意必须留人,毕竟车厢里还有两个反贼女囚!
说完,老锦衣动如脱兔,拔刀掠入院子,却惊愕看到,两人竟站在庭院中,并肩警惕地望向前方:“小心!”郑老九抬头,瞳孔收窄,就看到黑暗中,缓缓踏出一名身披五彩斑斓戏服的小生。
吴伶面无表情,走出黑暗时身上戏服迎风舒展。
颈后插着一根根令旗,头顶点缀珠子的头冠后头,垂下两条长长的翎!
右手持握一杆两米枪,拦在三人身前,覆着油彩面具的脸庞僵硬吐字:
“来者止步!”
……
……
赵都安恍恍惚惚,脑海中意识忽地飘散如烟,难以收束,浑浑噩噩中,只隐约记得。
自己抵达八方戏楼外,正要下车,就被一阵强烈而凶猛的困意袭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条繁华的现代街道上。
准确来说,是地铁站口。
时间是夜晚。
城市笼罩在夜幕与灯光的海洋里。
季节,似乎是隆冬。
他身上不再是古装的袍子,而是一件白色印中长款的羽绒服。
恩,没记错的话,是入冬后发工资那天,他精挑细选后在某夕夕上下单的,没办法,骨子里的节俭意识……
眼前是灯光绚烂的cbd区,宽敞的步行街两侧是连成一片的商场建筑,玻璃幕墙极力渲染着光污染。
前方最醒目的地方,悬着巨大的广告牌,旁边另一侧,商场二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是果子的官方店。
许是因为暖气足,里面的顾客格外多,从外头仰头可以看到里面清晰可辨的,一个个借着玻璃当镜子打量妆容的女孩。
“这就是……入梦?”
赵都安恍惚了下,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这种仿佛穿越回归般的梦境,显然不同寻常,若无意外,就是那妖道的手笔了。
在小朝会上,他得知妖道吞噬梦境,会将目标拽入其记忆最深处的梦境里。
赵都安当时就很好奇,想知道自己内心中,烙印最深的记忆是什么。
“果然是这个熟悉的世界啊。”
赵都安笑了笑,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因为哪怕已经来到大虞半年,但他修炼以外的夜晚里,做过最多的梦,依然是现代都市。
赵都安上辈子曾经听过一句话,具体记不清了。
大意是人在国内的时候,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等出国了,故乡的任何一点微小的相逢,都会令人热泪盈眶。
他当时并不很理解,或者说,无法感同身受。
但等来到大虞后,他才真切地有了体会,故乡?若说出国还能返回,那这种跨越两个世界,横跨生死的分隔,才是真正的永别。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却不想,这一刻在妖道术法的操控下,竟然意外获得了限时回归的体验。
哪怕……只是一场梦。
但……
也是极为真实的一场梦。
“麻烦让一让。”身后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赵都安这才忙道歉让开,不再堵着地铁口。
而是迈步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下意识避开了街道上针对年轻情侣卖和小礼物的小贩,赵都安将手揣进羽绒服里,突然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他愣了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脸色变得很精彩,嘀咕道:
“这么真实……这么庞大的记忆量,你确定你扛得住么……”
眨眨眼,他忽然一拍脑袋,迈步穿过人群钻进了记忆里,附近的一条装修成古代风格的小吃街。
扫码、付款。
不一会,赵都安已经拎着好几样小吃出来了,他甚至抽空在自动彩票机上抽了一发,没中!
“就当做慈善了。”赵都安走在冬日的步行街上,用牙签扎着一盒章鱼烧吃,感受着味蕾上真实的变化,他甚至有些希望妖道能撑的久一点。
天空上,有些微的雪飘落下来。
赵都安混在熙熙攘攘热人群里,循着乐曲声,朝着室外的一个临时的音乐表演场地走去,他四下打望,却始终没有找到妖道的踪迹。
“说好的吞噬梦境呢?人跑哪里去了……”
……
cbd区另外一头,与赵都安相对方向的街道上。
蛊惑国师茫然地立在雪地上。
他身上依旧是黑白格的衲衣,梳着道髻,连身后背负的桃木剑都与现实中一般无二。
只是那张略有些立体的脸孔上,不再是往日的淡然从容,连嘴角惯常携带的一丝邪气,都全然消失了。
老道士是一刻钟前,进入这个梦境的。
然而接下来所见的一切,都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先是出现在了一条地面漆黑平整,描绘着一段段白色线条的长街上,街道两侧立着一根根巨大的“烛台”,没有火焰,却释放出强烈耀眼的光。
然后,老道听到了刺耳的咆哮声,险些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翻,他仓促躲开后,惹来了司机的祖安问候。
老道一时头晕目眩,最后是被一个装束奇异,身上披着黄色的马甲的交警拽了出来。
迷迷糊糊,在这高耸入云的奇异建筑群中,如蚂蚁一般跌跌撞撞走了好一阵,面前所见的,都是一个个裹着羽绒服的男女。
当他循着奇异躁动的乐曲声,抵达商街中央,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前方一块室外的舞台四周聚集着无数用手机录像的男男女女。
灯光音响簇拥中,寒冷的冬日,舞台上竟是一排穿着清凉,画着烟熏妆的女子在扭动腰肢。
“蹬蹬……”大虞国师惊慌后退两步,撞到一个青年身上。
后者眼神奇怪地看了道士打扮的他一眼,和善地指了个方向:“ser在那边……”
然后与小鸟依人的女朋友离开,嘴里嘟囔着:“这大爷还挺潮的……”
大虞国师皱起眉头,循着青年指向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商场大门里,走出一大串下班回家的ser。
头发颜色五颜六色,或背着大剑,或戴着毛绒翅膀,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这会看到老道士,不禁好奇地打量,嘴里说着:“这衣服很贵吧……”
这是什么鬼地方……大虞国师脸色一变,双手掐诀,身后桃木剑飞出斩向对方:
“呔!妖女看剑!”
……
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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