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我要看血流成河(二合一)

  静!

  整个会场静得可怕,针落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面面相觑,气氛降至冰点。

  终于,先锋派的作家们再也按耐不住,据理力争道:“方老师,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可是世界文坛上独树一帜的派别,马尔克斯更是这种文学派别里的代表人物,就连诺贝尔文学奖……”

  “除了《百年孤独》,你们看过马尔克斯的其他作品吧?”

  方言直接打断道。

  “当然!”

  马源等人如数家珍地报出《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等等。

  “既然你们看过他的这些,怎么还会说出他的作品都很魔幻呢?”

  方言道:“马尔克斯的大部分作品要么现实,要么就是现实压倒魔幻,那些幻境、梦境甚至梦魇般令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情节,大多数都有着现实的依据与原型。”

  “像《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那永远不可能等到却一直被期盼着的战争抚恤金,《霍乱时期的爱情》中那个下象棋自杀的男人,男女主角更是取材于马尔克斯父母早期的爱恋经历,而《百年孤独》中数量繁多的涂着十字的私生子,不断打造着金鱼的上校,甚至于那些或吃墙灰、或做寿衣、或一辈子留存处女之身的女人们,都是拉丁美洲民族在历史上所遭受的种种灾难和不幸……”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众人连连点头,拍手称是。

  “在马尔克斯的里,魔幻和现实两个概念并不是平等的,不是50%的魔幻和50%的现实,而是5%的魔幻与95%的现实。”方言道,“我的《狩猎》是如此,描述墨西哥农村的阶级压迫和剥削的《佩德罗·帕拉莫》也是如此,卡夫卡的很多同样如此,魔幻真正的源泉是现实。”

  “这……这……”

  余桦犹两眼圆瞪,对魔幻现实主义和先锋文学的认知在这一刻彻底被颠覆。

  马源、格非、残雪等先锋派作家试图辩解,但是无从下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们首先是现实主义作家,然后才是用了魔幻、幻觉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写作。”

  方言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社会现实的创作,我和马尔克斯一样对‘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幻觉现实主义作家’这种称谓很反感,就像传闻里朱元璋怒斩画师的感受一样。”

  “什么意思?”

  王硕转头看向钟阿城,就见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典故。

  “百位画师为朱元璋画像,朱元璋看了以后,一怒之下杀了95名,只留下了5人。”

  “为什么要杀呢?画的不够好吗?”

  “不可谓不好,只是他们只顾了俊美,而不像了真容。”

  听到钟阿城这话,在场的一个个立马恍然大悟。

  “魔幻现实主义”中的重点,其实不在魔幻,而是在于现实主义!

  方言一本正经道:“现实主义是反映社会问题的一面镜子,那么魔幻现实主义算是一面哈哈镜,因为它对现实进行了有意的夸张和扭曲,给现实问题披上了一层虚幻的色采,结果却是人们常常因为哈哈镜里的‘魔幻’,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社会问题和事实真相,这就完全是本末倒置了。”

  余桦犹如被醍醐灌顶了般,隐约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全身猛地哆嗦了下。

  像他这样幡然醒悟的,人群之中,不在少数,开始质疑和反思起推崇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锋文学。

  看到这一幕,王朦露出欣慰而满意的笑容:

  “我原本以为岩子把《狩猎》加入这次座谈会的研究议题,是想要推广和传播‘幻觉现实主义’,为已经出现瓶颈的先锋文学指引新的方向,但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您的意思是?”

  朱伟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是在借这场座谈会,在借《狩猎》这部幻觉现实主义的,希望更多的作家能回归到现实主义文学。”王朦会心一笑,“把创作的重心重新放在社会问题上,就像《五一九长镜头》一样。”

  “确实,一个‘魔幻现实主义’魔倒了无数先锋派的作家。”

  朱伟没有把握道:“不过他们已经走火入魔,恐怕没那么容易能清醒过来吧?”

  “这就要看岩子自己了。”

  王朦一想到《人民文学》编辑部组织的这场香山会议,如果真的能够成为重振现实主义文学的大会,包括自己在内,都将在华夏当代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心里不禁地充满了期待。

  视线当中,方言舌战群儒,跟先锋派作家从魔幻现实主义,谈到现实主义,接着谈到先锋文学。

  “方老师,就算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学习和创作魔幻现实主义,未必就一定要放在现实主义上,魔幻现实主义里的‘魔幻’手法和风格也可以是当代文学作品写作和创新的重点。”

  马源等人很不满道:“您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先锋文学从一开始就错了?”

  方言道:“先锋文学里的‘先锋’,是什么意思?”

  “什么?!”

  包括先锋派的作家在内,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完全不明白方老师为什么要问出这么个问题。

  方言环顾四周:“谁能跟我翻译翻译,先锋文学里的‘先锋’是什么意思?”

  “方老师,先锋就是前卫的、创新的、走在文学潮流最前沿的……”

  “在形式上突破常规和传统的限制!”

  “内容上引入被忽略的、遭禁忌的话题,像《百年独孤》就有乱伦、青色、专制等元素。”

  “没错,就是因为传统现实主义文学已经过时了,所以我们才要积极地引入魔幻现实主义。”

  “我们要敢天下作家所不敢的,要想天下读者所不能想的,要突破传统文学不能达到的极限。”

  “………”

  先锋派作家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方言忍不住地打趣道:“既然你们都说‘先锋’是要走在别人的前头,可如果跟在别人的屁股后头,这怎么能叫‘先锋’呢。”

  “方老师,这是艺术创造的基本规律,对外来的文学流派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模仿和吸收。”

  格非梗着脖子,“五四运动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一开始的现实主义文学也是学习和借鉴了西方‘写实古典传统’,我们现在不过是再用魔幻现实主义,给现实主义文学注入新的活力。”

  “在初始阶段可以理解,但一直“效”下去,就违背了艺术创造的基本规律。”

  不等方言开口,张承志等吃瓜群众早就跃跃欲试,主动地加入这场论战之中。

  “是啊,没有哪位伟大家是只因模仿他人、复制他人而伟大的,鲁迅先生、茅公、巴公、沈公他们哪一个不是走出了自己的文学道路,哪一个没有开辟影响我们近现代文学的流派!”

  “至于你们先锋文学嘛,完全没有把‘先锋’转化为“创新”、将‘模仿’转换为‘创造’。”

  “就是,你看看我们寻根文学,一直扎根在民族地域文化进行文学创新!”

  “………”

  面对着现实主义文学、寻根文学等阵营的围攻,先锋文学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败下阵来。

  王硕强忍着笑意,参会之前,又担心又嫌疑全国青年作家座谈会会太无聊,现在才发觉自己太年轻,真是大呼“精彩”,打起来,快打起来,别君子动口不动手了,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眼见形势落于下风,马源极力地反驳道:

  “先锋文学并没有一味地模仿,我们只是更侧重文体、语言、叙事等方面的探索和创新。”

  “可如果各种各样的形式的可能性全都被实验过了呢?”

  已经醒悟的余桦想起了方老师曾经指点过自己的话。

  “怎么可能!”

  马源等人吓了一跳,余桦你个浓眉大眼不会也背叛先锋文学啦?!

  “可是没有一种文学流派不会走向尽头。”

  余桦道:“先锋文学也不例外,就像方老师曾经告诫我的,等到先锋对文本和语言的探索空间变小了,就会失去继续实验的空间,也会失去了探索动力和目标,我现在觉得这话说得太对了!”

  “我也赞成!”

  一直围观的张承志突然站出来,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的《金牧场》就尝试过先锋文学的技法,但却是模仿失败的典型,口口声声地声称自己上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当,莫名其妙地追求一个失败的结构。

  “这话何从说起呢?”

  方言、王朦等人互看一眼,很是好奇。

  张承志说:“我这个人不懂外语,对魔幻现实主义技巧的学习,都是从翻译著作开始,所以我写的《金牧场》,不管怎么写,都不可能会是正宗的魔幻现实主义,因为我看到、我学到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统统都是国内的翻译大家们译好的‘二手’稿子,再怎么学也一样是半吊子。”

  “就像吸星大法是北冥神功残本一样。”

  方言点了点头。

  王硕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方老师,还有辟邪剑谱是葵花宝典的残本!”

  “哈哈哈!”

  顷刻间,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稍稍地缓和了因为激烈讨论而变得剑拔弩张的氛围。

  有一部分像余桦一样的先锋派作家,慢慢地认清了先锋文学的真面目,已经准备或者正在打算抛弃了先锋文学这个虚无缥缈的概念,转而奔向方老师这盏文学明灯指明的大道——

  现实主义文学!

  而另一部分的先锋派作家,像马源一样都笑不出来,面色阴沉,想再为先锋文学大战三百回合。

  但是碍于全国青年作家座谈会开幕式的召开,几方人马不得不鸣金收兵,暂时休战。

  王朦作为此次会议的主办方,上台说了一通慷慨激昂的开场白,方言同样也不例外。

  等到开幕式结束以后,余桦第一时间找了过来,清澈的眼神里不再充满迷茫。

  “方老师,谢谢您!”

  “谢我什么呢?”

  “谢谢您把我从卡夫卡的屠刀下解救了出来。”

  余桦激动不已,“就像当初您用卡夫卡的,把我从川端康成的刀下救回来一样。”

  方言笑了笑:“这么说,你又找到自己新的文学方向了?”

  余桦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准备放弃先锋文学,不再在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条道走到黑。

  “很好!”

  方言拍了下他的肩膀,其实若非考虑到有些话不能上台面,唯恐言辞过激,爆发无端的争吵。

  先锋文学发展到80年代末就再也发展不下去了,很多先锋派作家已经走火入魔,以先锋之名,故弄玄虚,沉迷于个体经验,对社会和时代的问题没有更深入地关注,用词刁钻艰涩,在疏远人民群众的同时,也没有阐明什么深邃的道理,就像陈凯哥、娄晔这帮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的文艺片一样。

  面对商业和通俗文学的冲击,的市场非常狭窄,而且遭到文学界其他流派的厌恶。

  于是乎,整个先锋文学在文坛里就臭了,“先锋派”渐渐变成了个骂人的词汇。

  也因此,上辈子的余桦才会从先锋文学,回归到现实主义,写出《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只不过如今有方言的指点迷津,他现在醒悟得更快,也更加地彻底。

  “本来这次鲁迅文学院交代的毕业,我准备往先锋文学的方向写。”

  余桦一本正经道:“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方言说:“看起来你已经有了新的思路?”

  余桦道:“我准备跟随您的步伐,写一部幻觉现实主义的,把重点放在现实主义上。”

  “什么主题?”方言诧异不已。

  余桦说自己当《推理世界》的编辑也有一段时间,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不是悬疑推理的,就是刑侦破案的题材,所以自己的这本幻觉现实主义也打算从警匪故事入手。

  方言越听越感兴趣,“接着说。”

  “我看新闻上有说。”

  余桦道:“我想写一个警察调查一起谋杀案的时候,因为错误的判断而导致了无辜者被错杀的悲剧,就像《狩猎》里的主角,因为女孩的‘童言无忌’而遭到全镇居民的霸凌,甚至是谋杀一样。”

  方言立刻想到了朱一胧主演的电影,巧的是改编的就出自余桦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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