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星稀。
“哗啦”一声,龚樰打开浴室的门,穿着换好的睡衣,踢踏踢踏地走了走出。
就见台灯黄晕的光照在方言的脸上,此时的他,正在仔细地核对账单,并签上字。
“水给你放好了,快去洗吧。”
“再等等,等我把这几张处理完。”
“咦,怎么又这么多房子的信息?”
龚樰来到桌前,密密麻麻的房屋资料映入眼帘,顿觉意外。
“老迈克跟我说,现在美国的房地产是一个绝佳的投资机会,问我有没有兴趣?”
方言笑了笑,这年头的美国经济逐渐复苏,尤其是联邦政府推出一系列鼓励购房的政策,房地产市场迎来大繁荣,借着这股东风,打算在旧金山湾区和硅谷提前下手。
“你要是在古代,一定是个大地主。”
龚樰轻轻地推了他。
“除了投资,我这不是考虑以后再来美国,咱们得有个落脚点不是。”
方言道:“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或者再麻烦迈克家吧?”
龚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不过我们一年也来不了几趟美国,那这房子就这么空着吗?”
“当然不行,美国可是有‘占屋者权利’规定的。”
方言简单地解释了一番,“我已经想过了,香江那边的房子是交给耀名的家人负责打理,日本嘛委托给已经回国的结衣,至于美国这边,就让若雪和利智她们搬进来住。”
龚樰诧异不已,“这倒是个好主意,若雪她们就不用花钱在外面租房子了。”
方言道:“不错吧?既让她们帮忙照看,又能替她们省一笔开支。”
“这也是她们应得的。”
龚樰深以为然,毕竟,白若雪和利芷一直勤勤恳恳地替他翻译《人工智能》和《午夜凶铃》。
“不只呢。”
方言道:“我还跟贾森商量过了,让我签兰登书屋可以,我这几个翻译助手也得有补贴才行!”
龚樰嫣然一笑,随后在一堆账单中淘到了张看得懂的,“你还买了车?”
“二手的,专门给耀名、利芷他们买的。”
方言道:“在美国,没有车就等于没有腿,根本无法生活,特别像若雪的学校在伯克利。”
说话间,目光柔和地投向龚樰,“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给你从琼海弄一辆。”
“可千万别,我又不会开,买了也没用。”
龚樰抿了抿嘴,“还是你来车接车送吧。”
方言看破不说破,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画面中正播放着奥运会女排四分之一决赛。
“我和燕子签证的时间快到了。”龚樰问,“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呢?”
“闭幕式可以不看,不过怎么着也要把女排总决赛看完吧,咱们华夏女排可闯入了总决赛。”
方言甩了甩酸麻的手腕。
“说得也是,啊!”
龚樰尖叫了声,整个人被他搂着腰抱了起来。
方言嘿然一笑,大步流星地往浴室走去。
“你、你放我下来,不要闹了,我已经洗过了。”
龚樰双手地环住他的脖子。
“可我怎么觉得没洗干净啊?”方言道,“不行,必须重新再洗一遍!”
哗哗哗,盥洗台水龙头的水开到了最大。
一股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冲击着宽大的排水口,汹涌彭拜,不可阻挡。
半晌,才出现一只手,把水龙头关闭。
滴答,滴答。
水龙头上,垂挂着一点一点小水滴,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增光瓦亮。
……………
8月7日,女子排球总决赛。
这场比赛,不只是方言等人在看,港澳台乃至海外华人华侨都在看。
尤其是香江,几乎是万人空巷,不是公司直接给员工放假看,就是干脆在上班时间组织观看。
在排球水平并不是很高的香江,华夏女排能享受到偶像级的礼遇,香江老一辈体育人对女排倾注的努力功不可没,比如去年,就特意在红磡体育馆创办了世界女排史上空前热度的“超霸杯”。
主办方,就是霍家的那位老爷子。
之所以要举办这个“女排超霸杯”,就是香江球迷要在洛杉矶奥运会之前给华夏女排打气。
结果华夏女排也不负众望,跟日本队及美国队上演“三角大战”。
三支顶级球队每晚打一场比赛,三场都打满五局,场场爆满,华夏女排两场都是逆转,哄动全港,也因此,华夏女排一直以来,都是香江市民的心头好、亲女儿,乒乓球这些都没法相提并论。
香江电台的电台部和电视部,都忙着转播,手忙脚乱,不亦乐乎。
“台里说,这次光电视观看的人数就突破了225万人。”
罗启锐两眼死死地盯着屏幕。
李碧桦坐立不安,双手抱怀,“毕竟是中美女排之间,强强对决。”
“你那《霸王别姬》的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罗启锐看到美国队喊了个暂停,转过头来,“听说方生他们月底就要回香江来了。”
李碧桦叹了口气,“写了几稿,就只有一稿算是合自己心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他的法眼?”
“千万别这么想。”罗启锐鼓励道,“你的才华和能力,我是清楚的,一点儿不比男子差!”
李碧桦摇头失笑:“方生又不是普通的男子,他是奇男子啊!”
罗启锐赶紧转移话题:“台长他们准备到时候去机场接方生,你要不要一块跟过去?”
不等李碧桦开口,注意力很快就被重新开始的比赛吸引而去。
这一次,华夏女排同样也没有让全国人民失望,以3比0的大比分轻松横扫东道主美国队,实现了在世界杯、世锦赛和奥运会上连续五次夺得世界冠军的战绩,创造了世界排球史上的奇迹。
女排姑娘们自然是喜极而泣,观众们同样是热泪盈眶。
方言、龚樰等人如愿地蹭到了和华夏女排的合影,不留遗憾地启程返回国内。
洛杉矶国际机场入口处,白若雪、迈克、利芷等人前来相送。
“接下来在美国,要跟利芷他们相互照应,有什么问题就找洛戴安、老迈克帮忙。”
方言道:“我给你留的那几封推荐信,虽然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也聊胜于无吧。”
“方老师,您别这么说。”白若雪连声感激。
方言追问:“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白老先生的吗?”
白若雪摇了摇头,突然感觉衣角被揪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方燕。
方燕依依不舍道:“若雪姐,我们走了啊,回来的时候可一定要来看我。”
众人挥手道别,方言他们随后搭乘飞往香江的航班,舷窗之外是如平铺地毯一般的白云。
…………
人下飞机,刚到香江,毫无意外地遇到李碧桦、罗启锐等香江电台的人来迎接。
方言客客气气地打着招呼,轮到李碧桦时,就听她直率地说:
“方生,关于《霸王别姬》的,我有些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找个时间聊一聊?”
“那就在路上说吧,正好我也想找你商量。”
“好!”
李碧桦跟着他,钻入车内,并排坐在后驾驶座,然后从包里取出自认为最满意的大纲和开篇。
方言也把自己在美国起草的手稿递了过去,相互交换。
一路上,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看了会儿,一直到李碧桦最先撑不下去。
方言预设的结局是,程蝶衣和段小楼久别重逢之后,重唱《霸王别姬》时,提剑自尽。
和这一比,自己写的简直是落了下乘,根本就不堪入目。
非但程蝶衣没有自杀,反而越混越好,成为了访港交流京剧团的幕后艺术指导,虽然不再是不再是台上光鲜亮丽的“角儿”,而是台下被记者窃窃议论的“小老头儿”,而且失去了一根手指。
但是,好过于落寞的段小楼,一直以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既不唱戏,更演不了霸王。
人到中年,物是人非,以前是程蝶衣求着段小楼当他的“虞姬”,现在反过来,倒是段小楼挑明想让程蝶衣做自己的“虞姬”,只不过程蝶衣已经看透,“千方百计”阻止段小楼继续明示。
人不疯魔不成活,程蝶衣只想做一辈子戏里的“虞姬”。
“看样子,你还是把程蝶衣当做男性去写。”
方言看着面前这位“腐女”,无奈道:“写得还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李碧桦点了点头,“方生,我注意到你在写程蝶衣的时候,在演虞姬前是男性视角,但是在演虞姬之后,变成了女性视角,变成了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的故事……”
“这个性转,其实来自三个转折点。”方言伸出两根手指。
“是什么?”李碧桦追问。
“那就是外人对程蝶衣的阉割。”
“可是程蝶衣并不是阉人啊?”
“不不不,首先是物理上的阉割。”
方言说,程蝶衣的母亲为了让程蝶衣进入戏班,拿刀斩断儿子多出来的第六根手指,相当于切断了对母爱的依恋,从此程蝶衣与母亲诀别,在这个感情空白期里,逐渐被段小楼的师兄情填满。
然后面带微笑,“因为是师兄弟情谊,所以程蝶衣从骨子里承认‘我本是男儿郎’,这是程蝶衣对自己性别和精神确认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最后在段小楼的成全下,扭曲成了‘我本是女娇娥’。”
“您的意思是,是男儿、是娇娥,在此一别。”
李碧桦恍然大悟道,“程蝶衣对段小楼的师兄弟情谊也就变质了,变成了虞姬对霸王的情愫。”
“这就是认知阉割。”
方言道:“母亲斩断了母子情分,把程蝶衣推到了另一个人生的生命中,而段小楼的勇猛、果断和霸气,彻底从心理上把他异化了,再加上张公公这个真正的太监,就促成了第三个转折。”
李碧桦两眼发亮:“精神阉割!弗洛伊德讲过‘阉割情结’会导致‘xing心理障碍’!”
听着她喃喃自语,方言莞尔一笑,“差不多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个意思。”
李碧桦语气里充满敬意:“跟您一比,我写的真的太肤浅,太狭隘,太不堪入目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这稿子里也有很多可取之处。”
方言笑道:“而且从这个开篇来看,论以女性视角写人,我或许不如你。”
李碧桦回答说,自己出生在香江的一个大家庭,祖父以前在乡下,富甲一方,有四个老婆,一名侍妾,父亲是做中药材生意的,从小见惯了这个旧式家族纷纷扰扰的人情世故,也目睹了一出出折子戏般的悲欢离合,所以在文笔上会更细腻敏感、柔软多愁,但也因此写得不够大气内涵。
“那可太好了,我们这算是互补,双剑合璧!”
方言拍手称快。
讨论之中,李碧桦渐渐地卸下心理包袱,决心以方言为主,自己甘当辅助。
罗启锐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两人,又望了望前方,不知不觉间,就快到下榻的酒店。
方言让龚樰和方燕先在房间里休整,自个在香江电台领导的盛情下,被请去了电台大楼。
就见办公区域,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被工作人员拦住,嚷嚷着让他赔钱。
李碧桦上下端详了会儿,“你是《明报》的郭崇元吧?”
郭崇元露出尴尬的笑容,“李小姐,我……”
不等他们叙旧,工作人员插话说这个人一大早上来到电台,扬言要找李碧桦,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稀里糊涂地就打碎了大厅的花瓶。
郭崇元一脸慌张,急于解释原因,但李碧桦看了他一眼,一脸酷劲说:
“算了,算在我账上!”
“这……这不用了。”
郭崇元心急如焚,自己就是故意打碎花瓶,目的就是想以赔偿为借口,接近李碧桦。
李碧桦瞥了眼方言,不想因为小事而耽误大事,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
郭崇元作为她的仰慕者,敏锐地注意到她身边的男人,脸色大变:“这位是?”
方言自我介绍起来,“方言。”
“你就是方言?!”
郭崇元一怔,说《明报》社长兼老板,金镛几次三番都想找机会和他见次面,可惜始终无缘。
方言道:“是嘛!那你给他带个话,就说我这几天都有空,想见随时都可以见。”
郭崇元大喜,“我一定把话带给查先生。”
等方言把酒店地址透露给郭崇元后,李碧桦扬了扬手,“花瓶的事了了,你可以离开了。”
郭崇元却心不在焉,两眼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指,就见她并未佩戴戒指,激动得脱口而出:
“手上无戒,必定待字闺中。”
此话一出,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嘴角扬起一抹看戏的笑容,合着这小子是来泡妞的!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李碧桦恼羞成怒,喝令工作人员带走了郭崇元,接着抱以歉意道:
“方生,让您见笑了。”
“我倒觉得这位郭先生是个妙人,刚才花瓶摔碎,未必就是不小心。”
方言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您说他是故意的?”李碧桦道,“图什么呢?”
方言悠悠道:“改天如果能见到金镛,想必他也一定在场,到时候我替你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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