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幅再挂高一点!”
“再高一点!对对,就这个位置!”
酒厂食堂里,李经纬双手叉腰,坐镇指挥着众人,给方言布置欢迎仪式。
秘书脚步匆匆,语气急切道:“厂长,方老师他们马上就到了,我们还是抓紧到门口吧。”
“快来了是吧!”
李经纬立刻吩咐厨房,“把那个鸡赶快炖了,等方老师来吃饭的时候,必须要有锅气。”
秘书一愣,“锅、锅气?”
李经纬没好气道:“锅的气,方老师在《舌尖上的中国》里写的,连这你都不懂啊!”
“哦哦哦,明白,厂长,我这就去通知厨房,保证一定要有锅的气!”
秘书前脚刚跑向厨房,李经纬后脚往酒厂的大门口走去。
只见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沿着大门两侧,站满了厂里的职工,都拿着纸笔等着方言。
“方老师人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最后最后再排练一次啊!”
李经纬抬起了右手,“只要我这么一抬手……”
“欢迎方老师莅临我厂!”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时间,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震天,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好样的!”
李经纬再一抬手,震耳欲聋的声音立马戛然而止,“都精神点,别丢分!”
于是乎,在万众期待之下,方言带着韩跃民等人坐着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刚一下车,李经纬忙不迭地一抬手,紧接着在热烈的欢呼声中,整个人迎了上去。
韩跃民被职工们的热情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眼里渐渐地充满了羡慕。
还是国营单位好啊!
哪怕是县里的酒厂,都是要人有人,要厂有厂,哪像自己这个服装个体户,根本就不敢扩张。
紧跟着李经纬,来到生产车间,参观起了啤酒生产线,以及“健力宝”的流水线。
“方老师,您提的这个‘健力宝’,我们厂开会一研究,一致赞成用这个命名,作为我们新研制的这款饮料的名字!”李经纬语气里透着感激。
看到了流水线上的玻璃瓶,方言突然问道:“那么李厂长,就没有想过也给健力宝换个包装?”
酒厂的领导们面面相觑,李经纬同样好奇,换什么样的包装呢?
方言道:“当然是像可口可乐、百事可乐一样的易拉罐。”
李经纬越发感兴趣,“方老师,您为什么觉得这健力宝要换易拉罐的包装呢?”
方言直截了当地说,全国大大小小的饮料厂用的全都是玻璃瓶,如此包装,千篇一律,而健力宝如果能率先用上易拉罐的话,就能在一众饮料中脱颖而出,定位上显得比其他饮料高一个档次。
关键,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都在用易拉罐包装,健力宝这叫跟国际接轨,逼格满满!
“嘶!”
李经纬倒吸了口冷气,不禁心动起来。
但转念一想,不免遗憾道:“可是方老师,别说是我们厂,恐怕全国都没有易拉罐的生产线。”
“没错没错,厂长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就算是有这个生产线,那一条要多少钱啊,有这钱的话,能多生产多少健力宝啊?”
“对,包装不重要,只要够好喝,我觉得健力宝就不愁卖,俗话说得好,内在美才是真的美!”
“………”
面对众人的质疑,李经纬却不这么想,如果真的能上易拉罐的包装,自己绝对会安排上。
方言见状,也不多做解释,笑而不语,走进了办公室。
桌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这四样文房四宝,镇纸也好端端地镇着白纸。
方言提笔,好歹是跟沈丛文、启功等书法大家交情颇深,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写一手书法。
虽然到达不了启功那样追捧的地步,被人堵着门求字,最后逼急了在门口挂了张“免战书”,上面写着“大熊猫病了,谢绝参观”,结果愣是让人把字条都给偷了,但总算是得到老人家的好评。
比他这个年纪写的字要好!
这就够了!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健力宝”三个字映入到在场所有人的眼帘中。
其中一人诧异不已,“我还以为方老师会写繁体字呢,您是不是爱写简体字?”
方言正色道:“这不是爱写不爱写、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汉字规范化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法律规定的,我就得执行。”
李经纬如获至宝,立马让人把字收好,改天让人再设计个跟文字相配的商标出来。
方言笑了笑,“看来李厂长对这款‘健力宝’非常重视啊。”
“可不是嘛!”
李经纬道:“不瞒您说,我们厂的将来就指望这一款饮料了,如果不是国内真的没有易拉罐生产线,我倒是想按您之前说的那样,给‘健力宝’上易拉罐的包装!把全国的饮料都比下去!”
方言提点了一句,国内的确没有易拉罐生产线,可是国内有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的代工厂。
李经纬一点即透:“您的意思,找他们给健力宝代工?”
方言作为长期增持可口可乐股票的股东,心里清楚可口可乐代工厂不会拒绝这桩买卖。
厂里的领导担心成本太高,纷纷劝说:“不就是个包装,还是别费那么大劲。”
方言意味深长道:“今年我们的运动健儿要去洛杉矶参加奥运会。”
李经纬似懂非懂,隐隐把健力宝跟奥运会联系到了一起。
韩跃民对这帮鼠目寸光的人,冷不丁地冷笑,“全国有那么多的饮料大厂都在角逐体育代表团的赞助饮料,如果健力宝换上了易拉罐这种国际化包装,何愁拿不下这个赞助呢?”
顷刻间,一片哗然,满堂震惊。
李经纬眼前瞬间一亮,“方老师,这位是?”
方言大大方方地介绍起来,“你们应该看过今年的春晚吧?”
韩跃民昂起下巴,“春晚就是我们赞助的!春晚男女主持人穿的衣服也是我们设计生产的!”
此话一出,一双双眼睛立马死死地盯着他看,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李经纬自然也看过84年春晚,本来就因为是方老师的姐夫,高看一眼,现在更是肃然起敬。
韩跃民在方言的眼神暗示下,继续说:“如果换成易拉罐,健力宝不管是从包装、形象、口感、色泽,还是质量上,我觉得肯定能甩开其他饮料一大截,到时候如果成了体育代表团的首选……”
目光投向李经纬,“李厂长,今后健力宝会是一副什么场景啊?”
李经纬吞了吞口水,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韩跃民笑了笑,说自己正好能在可口可乐易拉罐生产线上帮上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经纬不由警惕起来,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帮这个大忙。
“其实这一次,也是他非要跟着一块来,说是要跟李厂长谈一门生意。”
方言做完中间人的活,给韩跃民递了个眼色,“你们先谈着,我去外面逛逛。”
目送着离去的背影,李经纬忙让秘书跟上去当向导,心里隐约觉得——
方老师这一趟,是给自己带大机缘来了!
…………
一路闲逛,方言在秘书的带领下,和范汉生、林贤治等人来到图书借阅室。
门口处,摆着一个斜面的书架子,一层层都是报纸、期刊和杂志。
“方老师!”
图书管理员一看到方言,激动地凑了上来。
在场的其他人听到这话,也一窝蜂地扑了过来,把方言几人团团围住。
“这两期的《科幻世界》,还有您的《恶意》,被借走的次数最多。”
“除了这些以外,平时哪些类型的被借得多呢?”
“男的爱看武侠,女的会借爱情……”
听着图书管理员的回答,方言觉得通俗文学的需求越来越大。
就在此时,人群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声音,“方老师,您能看看我的稿子吗?”
“他是?”
方言顺着声音望去,那人拼命地挤到了人堆的最前头,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的稿子。
秘书介绍起这人叫林坚,是酒厂里的宣传干事,工作之余喜欢写作和阅读,经常会在厂报上登上一些自己的诗歌、散文,还有,算得上是厂里出了名的“秀才”。
方言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投给厂里以外的期刊?”
“投过,投过十多次了。”
林坚难为情地说,一篇也没有发表成功,投给《花城》、《佛山文艺》等杂志的稿子,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是收到一封“类似稿件甚多,望继续努力”的退稿信。
“这……这……”
林贤治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能得到这种答复的退稿信,一般而言,寄去的作品根本不咋滴,入不了编辑部的法眼。
秘书皱了皱眉,担心林坚冒失之举,会影响到方言对酒厂的印象。
“我就是想让方老师评一评,如果我真的不是这块料的话,以后我就不再写了。”
林坚梗着脖子说。
“千万别这么讲。”
方言伸手一拿,题目叫《深夜,海边有一个人》。
听上去像是孤独题材的纯文学,但其实写的是农民到鹏城的服装厂里打工的故事。
视线很快被一句话吸引,“我被安排在流水线上,这是一条没完没了的流水线……”
看着他眉头紧锁,林坚心里惴惴不安,屏住了呼吸。
方言细细一品,“文笔略有些粗糙。”
“你看看!”
秘书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四周的工友神色各异,无奈、失望、同情……
当然,也夹杂着不和谐的笑声,充满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林坚羞愧地低下了头,耳畔边却听到:
“大家不要笑,虽然稚嫩粗粝,但感情深切,写出了打工人的飘泊的无依、思乡的愁绪。”
方言一本正经道。“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全新的文学题材!”
“全新的文学题材?!”
包括林贤治和范汉生在内,大为震惊,面面相觑。
“没错,暂时可以称之为‘职场文学’。”
方言环顾四周,“或者有个更加通俗易懂的名字,‘打工文学’!”
“………”
一个个面面相觑,雅雀无声,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气氛在沉默中变得凝重沉闷起来。
最终,还是身为《花城》主编的范汉生站了出来,“方老师,打工文学也能算是种文学?”
“为什么不能呢?”方言道:“文学即人学,难道打工人就不是人了吗?”
范汉生点了点头,“那自然是。”
“既然是人,那为什么不能以打工人为对象来创作作品呢?”
方言道:“其实根本上,打工文学本身就是劳动文学的一个变种。”
一听到劳动文学,范汉生、林贤治,以及《佛山文艺》的编辑们这下子就听懂了。
比如《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写的就是保尔柯察金在经历一系列劳动之后,最终成为一名钢铁工人的故事,这本巨著本身就是一部劳动文学。
“劳动文学是以劳动和劳动者为题材的文学类型,打工人当然也是劳动者!”
方言道:“而且这类打工人今后会在粤东越来越多,这种打工现象也会越来越普遍。”
“方老师说得对!”
“我们有一些老乡都跑去鹏城那里打工去了!”
围在四周的工友们纷纷响应起来,林贤治、范汉生等人默认下来。
毕竟,自从“三来一补”的政策开始,越来越多的香江制衣业加快向内地迁移,投资建厂。
从这个时候开始,劳动文学,或者说是“打工文学”就有了生长的土壤。
“大家看过这篇《深夜,海边有一个人》吗?”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见不少人点头,更进一步地追问读后感。
听着“真实”、“感人”这一个词一个词的评语,林坚如听仙乐,整个人不觉飘飘然。
“正因为写的是打工人的,才能引发同为劳动者的你们的共鸣。”
方言道:“虽然略有瑕疵,但富有生活的质感和生存的痛感,朴素真诚,非常可贵,我觉得在《花城》、《佛山文艺》这些杂志上发表,是没有问题。”
说话间,把稿子递给了范汉生、林贤治等人,笑盈盈道:“你们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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