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宴会上,方言借着敬酒的由头,跟人文社里的人一一认识,混个脸熟。
除了王朝垠、刘剑青几位老相识以外,重点放在了归自己管理负责的编辑部。
“我就是吕书友,编辑部的副主任。”
“吕主任,以后请多多关照,编辑部的工作少不了要请你多请教。”
“方主任太客气了,我们互相关照!”
“干杯。”
方言举起酒杯,敬向这位50多岁的老同志,满头的白发里有些许的黑头发,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插着副老花镜,在西装革履的自己面前,难免显得几分暮气沉沉。
边上,站着一样是编辑部副主任的于德利,戴金丝眼镜,梳大背头,脖子上还挂着围巾,明显是模仿张明敏在今年春晚上的穿搭打扮,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精明。
“方主任,我于德利也敬你一杯!”
“谢谢。”
方言把酒一饮而尽,“以后编辑部的工作就要多多仰仗两位……”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总之就是要让《人民文学》在风向标和年销量上两开花。
“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只要《人民文学》能走在正确的文学路线上。”
吕书友和于德利彼此交流下眼神。
方言笑而不语,想到王朦事先的提醒,这两个就是编辑部里坚定不移的“西方文学派”。
“如果方主任想了解编辑部目前的文学路线的话,可以……”
吕书友邀请他加入饭后的讨论会。
基本上午休期间,编辑部的人经常会聚在一块,讨论的都是当前文坛里最热门的话题。
自己的《恶意》,也在所难免地被议论。
“那我可要好好地听听。”
方言准备利用这个机会,观察和认识编辑部里的同事们。
文学讨论会的地点就在编辑部。
众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主持议题的人便站在狭长的过道里。
“方老师在《恶意》里,巧妙地运用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叙述的方式,通过厉飞羽的自述、方岩的观察以及相关人物的记忆碎片,多重视角,来回切换,设计得相当精妙。”
“还有倒叙、闪回和多重反转,这些非线性时间和空间上的手法,应该借鉴了魔幻现实主义。”
“算是吧,不过《恶意》里的叙事结构,跟博尔赫斯他们不一样,博尔赫斯在叙述故事时,就像是迷宫的制造者,一座循环往复的时间的迷宫中存在着无限困惑和不确定性。”
“……”
“岩子这本书对于传统的叙事范式和语言范式上,都是一次不小变革性的尝试!”
听到“岩子”,方言顺着声音望去,赫然是恩师的儿媳妇,自己的嫂子,陈晓曼。
而在她周围的女同志,全都是熟面孔,一个是章光年传帮带的徒弟,“王小平”。
另一個是编辑部里的老资历,王扶,《大秦之裂变》出版时就过过她的手。
“这期的《十月》,不光《恶意》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还有一篇更纯粹的魔幻现实主义,《第七夜》,阴曹地府、轮回转世、善恶有报,这些华夏的神魔元素都用上了。”
“你们说,《人民文学》以后会不会像《十月》一样,多多地发表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
此时,编辑部的年轻人慷慨激昂,话题也从未重样过,马尔克斯、沃尔夫、加缪、普鲁斯特、乔伊斯……
伴随着昂扬的表情和亢奋的语调,纷至沓来,朱伟却保留不同的意见。
“一味地学习西方,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好?那你倒是讲讲,不好在哪里?”
看着青年编辑突然站起来,不远处的方言只是干看着,静静地听着他的质问。
“朱伟?你是新来的?”
“不错,我是从《华夏青年》调过来的。”
“既然是老编辑了,那沃尔夫的《到灯塔去》读过吗?”
“没有。”
“呵!有没有读过她的《波浪》?”
“也没听说过。”
“不会吧?你堂堂一个编辑,不会连沃尔夫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其实更关注我们国内的文学潮流,比如反思文学、伤痕文学、知青文学……”
朱伟觉得自己在众人眼里,就像个闯入大都市的乡巴佬,过时、传统、保守、老套!
忽然间,背后传来吕书友的声音。
“那你以后要多多看,多多学,尽快跟上编辑部的节奏,《人民文学》的办刊理念跟你之前呆过的《华夏青年》可不一样。”
包括朱伟在内,一个个看到迎面走来的方言三人,又惊又喜地打起招呼:
“吕主任!于主任!”
“方主任!”
“大家好啊。”
方言环顾四周,“刚刚伱们的讨论,我们都听见了,聊得非常好,继续继续。”
方才质问朱伟的年轻编辑,自报家门,称自己叫“李东宝”:
“方主任,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讲?”
“问!”
“就是咱们《人民文学》接下来的选稿标准和办刊理念是什么啊?”
“说到这个,我想先听听大家伙的看法。”
方言扫了一圈,并不轻易发表意见。
李东宝和于德利、吕书友对视了眼,一马当先,第一个站出来说:
“我觉得咱们以后要多登一些像《第七夜》这种先锋,尽可能是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诗歌要是美国垮掉的一代……”
方言笑了笑:“那朱伟刚才提到的反思文学、知青文学、伤痕文学,你以为怎么样?”
李东宝道:“这些已经过时了,《人民文学》不该再翻‘老黄历’,应该要先锋前卫!”
“这话说得不对!”
朱伟立刻反驳:“魔幻现实主义诞生的时间比国内的知青文学还要早,非要说知青文学过时的话,那魔幻现实主义更是‘老古董’嘛,难道就因为是西方的,就一点儿不落伍?”
“咳咳,小朱!”
于德利咳嗽了声,“别忘了马尔克斯就是靠魔幻现实主义拿的诺贝尔奖,如果我们的作家也能写出像《百年孤独》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佳作,未必就不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于主任,诺贝尔文学奖只是西方的一个奖,关键要看我们的老百姓喜不喜欢。”
陈晓曼说出了沈雁氷生前曾经教导方言的话。
“德利也是好意,希望华夏的作家和文学能够走向国际,融入世界,这个心情我是能理解的。”吕书友道:“华夏文学只有跟上世界文学的潮流,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像伤痕文学、知青文学这种已经过时、不适合面向世界的文学,依我看,《人民文学》能少发表,就尽量少发表……”
“那反思文学呢!”
王扶紧紧地盯着一言不发的方言看。
于德利不屑一顾,“反思文学自然也是能少发表就少发表,这个话题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方主任来了。”
王扶道:“方主任写的《那山那人那狗》和《拯救大兵瑞恩》,让美日社会深刻反思,还拿了日本的芥川龙之介奖、美国的国家图书奖,虽然不比诺贝尔文学奖的份量重,但好歹也是国际上的大奖。”话锋接着一转,“照您两位的意思,这个反思文学不过时吧?”
话里话外,仿佛在说——
方老师来啦!青天就到啦!
方老师来啦!《人民文学》就太平啦!
“这……”
吕书友和于德利面面相觑,随后把目光投向了方言。
王扶、朱伟等人也转过头,一双双眼睛聚焦于打刚才就沉默不言的方小将!
陈晓曼追问:“岩子,你怎么看?”
“我觉得要搞清楚华夏当代文学的发展方向,就要先搞清楚文学的根。”
方言环顾四周,一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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