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观众厅,东壁有两个侧门。
内红外黑的厚帘子挑开,方言和赵静走了出来,顺着长长的走廊,在尽头的左侧有个出口,透过大门,向外望去,是一片空地。
围墙很高,顶端还种着啤酒瓶碴子。
碴子密密麻麻,闪着绿幽幽的光,尖尖地刺向天,专门给翻墙逃票和偷盗的人准备的。
“方老师,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赵静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方言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就见龚樰站在树后,穿着高腰伞裙,长发披肩,随风飘舞。
两个人躲在树后,说着悄悄话。
“我正纳闷,怎么是赵静来找我。”
方言抓着她的手,嘿然一笑,“原来是给我这個张生当红娘了。”
龚樰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西厢记》,在红娘的牵线搭桥下,崔莺莺和张生喜结连理,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脸颊不禁发红。
“还不是都怪你!”
“怪我?”
方言直视着她的眼睛。
“难道不怪你嘛。”
龚樰道:“那天在苏州河畔那么冲动,她们不敢来问你,这些天一直都缠着我。”
方言笑道:“都问了些什么?”
龚樰白了眼,“想知道啊,那你先回答我,那天为什么这么冲动啊?”
“你猜。”方言道。
龚樰瞪了眼,“小孩子,还猜!”
方言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了手,替龚樰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两眼一直盯着她看。
“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龚樰用手指戳他的腰间。
“吃醋!?”
方言露出玩味的笑容,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我可没吃醋!我怎么会吃醋呢?”
龚樰看他越否定,便越坚信,“伱果然吃醋了,赵静她们都跟我说了。”
方言笑眯眯道:“都跟你说什么了?”
“明明道名是你自己推荐来演戏的,你怎么反倒还吃起他的醋?”
龚樰坦诚相告,无奈道:“那些都是谣言,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信这些呢!”
“唉,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智者难入爱河,遇你难成智者。”方言叹了口气。
“……”
龚樰看他失落的样子,犹豫了会儿,终于主动地双手环住他的腰,“别吃醋了好吗?”
“不好!”
方言心里笑嘻嘻,“我这醋劲儿还没过去呢,今儿我去吃醋排骨,明明有有排骨,可我只吃出了醋的味道,这下把我给酸的……”
龚樰没好气道:“你个骗子,我不信!”
“不信?不信你闻闻,我的牙缝里还有醋味呢。”方言稍一用力,就把整个人抱入怀中。
龚樰顺势扑入,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耳朵通红,声音细弱道:“现在总行了吧?”
“还不够!”方言道。
“你!”
龚樰猛地抬起头,就见他噗嗤一笑,眼里充满着戏谑,一时间明白过来:“好啊,你是装出来的对不对!你那些吃醋什么,都是在故意骗我的,是不是!”
“怎么可能呢!”
方言收敛笑容道:“你都不知道我的醋劲儿有多大?”
“你就骗我吧,你个大骗子,一直都在骗我,那诗的下半句,到现在也没给我。”
龚樰在他的怀里挣脱了几下。
方言道:“不信是吧,那我就让你尝尝我这醋意到底有多大!”
龚樰一愣,还没反应过怎么尝这个醋,立马就得到了答案,墙壁上两道影子重叠起来。
犹如,小鹿在潭边漫不经心地啜着水。
额前的刘海,像乌云般遮蔽她的眼睛。
整个人,晕眩地坠入到黑暗中。
“唔。”
刹那间,一道惊雷在黑夜里划过。
大脑接着一片空白,魂不知道飘到哪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龚樰魂不守舍地回到影厅的事后,电影已经放映了三分之一。
重新坐回在位置上,整个人心不在焉。“龚樰姐?”
赵静轻推了一下,呼唤着她的名字。
章瑜转过头,上下打量,“龚樰姐,你的嘴唇怎么有点肿啊?”
龚樰强自镇定,抿了抿嘴唇:
“有吗?你看错了。”
“龚樰姐,你是不是偷偷吃什么好吃的?”
章瑜看到她眼神飘忽,撅着嘴道:“好啊,吃东西也不带我一个,你们……”
“嘘!”
龚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公共场合,注意安静。”
赵静看了眼心虚的好姐妹,又看向从侧门慢悠悠回来的方言,脚步轻快,嘴角含笑。
刚刚尝了下龚樰牌雪糕的滋味,美呐!
一回到座位上,就听到吴贻躬、谢缙等人在讨论《那山那人那狗》的拍摄手法、电影美学、镜头语言等等,接着,得出一个结论。
就是跟目前主流的电影理念完全不一样!
“这个叫,‘画面和色彩来凸显情绪’。”
方言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通。
吴贻躬说:“不错,这部电影最大的突破性的,就是他们用画面‘说话’,在色彩上的提炼、搭配、渲染,用独特的色调组成全新的视听语言系统,展现出来一个绿意盎然的邮路。”
方言问:“是不是很大胆?”
谢缙道:“桂西厂这群年轻人的确是胆子大,有想法,最重要的是,敢想敢做。”
方言道:“也正因为这样,韦厂长才敢拍这个板,打破常规,组建这个青年摄制组。”
“不过。”
谢缙话锋一转,“无声胜有声地说出情绪是好,但主次不能颠倒了,画面和色彩终究只是形式,内容和叙事才是电影的核心。”
方言拍了下手,“没错,谢导和我想的是不谋而合,我也是这么跟章艺谋他们讲的。”
吴贻躬感慨道:“这部电影,值得让上影厂的导演、美术、摄影他们多看几遍。”
谢缙点了下头,“我同意。”
吴贻躬看向方言,“《那山那人那狗》肯定要被引入到日本,到时候少不了要翻译,你有没有想好找哪家译片厂来办这件事?”
“这我可做不了主。”
方言说:“恐怕得电影局做决定。”
这年头,正规渠道的引进的外国电影,都要由“译制片厂”进行口译,也就是翻译成普通话,另外,也可以把国产片翻译成外语。
国内目前比较出名的就是,“上译制片厂”和“长译制片厂”。
“但是你也有建议权。”
吴贻躬投去问询的目光。
方言和他们一讨论,觉得《那山那人那狗》交给上|海译片厂,倒也不错。
毕竟,翻译的确实有水平。
比如《虎口脱险》,“teafortwo”如果简单地翻译过来,就是“两份茶”,但最终,这个词组被译成“鸳鸯茶”,做到了信达雅。
当然,也要避免犯奥特曼那种搞笑的翻译错误,像把炎头队长佐菲,说成“沙福林”。
消灭奥特曼的计划,更是佐菲定的。
…………
《那山那人那狗》上映了三天,并没有像《牧马人》、《少林寺》、《庐山恋》一样,在全国掀起太大的波澜,反响平平,不温不火。
但好在“乡恋热”还没有消退,再加上全国各地邮政单位的包场,《那山那人那狗》观影人数不少,门票和拷贝,都卖得不错。
80年代,电影是统购统销。
结算不能签约即付,制片厂的片款收入,中影先垫付,再按实际的拷贝订购量来结算。
当时,一部电影,中影要垫付100万,一个拷贝的定价是1.05万,也就是说,如果订购的拷贝低于95个,制片厂需要退款给中影。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桂西厂不用把这100万还给中影,可以安心地揣进兜里了。
招待所里,方言放下了笔。
《高山下的环》的剧本完成之后,现在一直在忙《一代宗师黄飞鸿2》的初稿。
就差结尾了,当然不能像《一刀倾城》一样,写个大刀王五行刺袁世凯失败的结局。
“咚咚咚。”
就在此时,工作人员敲响房门,传达了一个消息,刚刚来了个从燕京打来的长途电话。
方言一问,来电的竟然是章光年。
立刻去公用电话处,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跟章光年联系上,大概的意思就是——
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事急,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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