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燕京火车站。
方言站在出站口,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了冯骥材,毕竟长着1米92的个头,人高马大。
走到哪儿,都会有“鹤立鸡群”之感。
“冯老师!”
“方老师!”
冯骥材边和他握手,边说:“怎么劳烦你亲自来接,荣幸荣幸。”
”哪里哪里,应该的,你是铁甯、紫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方言寒暄了几句,让他改口叫“岩子”。
两人随后来到招待所,把行李放好,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十月》编辑部,而是就近找了家国营饭店,中午这顿,点了个四菜一汤。
一面吃,一面聊。
冯骥材说:“想必紫龙已经在电话里都告诉你了,我这趟是专门取经的。”
“取经?”
方言道:“现在的报纸上,可有不少人骂我离经叛道,骂我给通俗文学站台,大错特错,你就不怕念了我的经,把自己念歪了?”
冯骥材摇头道:“我不这么觉得,确实有人反对你,可也有人支持你,我就是一个!”
接着放下筷子,“我还觉得,那些拿通俗文学来批评你的,根本就没弄明白《一代宗师黄飞鸿》的真谛,这分明是诠释岭南文学的作品,武侠和武术,不过是里面的文化元素。”
“这可真的是应了那句话。”
方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哈哈!”
彼此相视一笑,冯骥材说就算没有“岭南文学”这个概念,也非常喜欢《一代宗师黄飞鸿》,并不会因为是通俗文学而讨厌和排斥。
突然间,提了一嘴:“残墨,你认识吗?”
“有所耳闻。”
方言点了下头。
残墨是津门的武侠作者,号称“内地的金镛”,在《武林》、《今古传奇》等杂志上发表过《神州擂》、《风尘洗剑录》、《血溅鸳鸯帐》、《追魂箫与无形剑》等等作品。
“我就很喜欢看残墨、还珠楼主、宫白羽、郑证因这些人的武侠。”
冯骥材说津门是北方武术重镇!
尚武以外,民俗文化也极其繁荣。
因此,津门文坛从民国时期就一直盛行通俗文学,特别是武侠,比如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比如宫白羽的《偷拳》。
北派武侠五大名家里,津门就占了俩。
“所以,伱也想写一本武侠。”
方言挑了挑眉。
“我想写一本像你的《一代宗师黄飞鸿》一样,属于津门武林的地域作品,想在里面写出点津门爷们儿的精气神。”
冯骥材说:“最好能融入津门的相声、戏曲、评剧、京东大鼓这些特色的民俗文化。”
方言摸摸下巴,沉吟半晌:
“这样的话,我倒有一個提议。”
“你说。”
“骥材,你既然看过我的书,想必不会对‘严振东’这个角色陌生吧?”
“当然不会,‘严振东’是除了黄飞鸿、纳兰元述以外,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角色,天津卫南下谋生的武师,会硬气功和辫子功……”
“不瞒你说,我本来没打算把严振东写死,而是想让他在跟黄飞鸿的比武中,幡然醒悟,最终改恶从善,剪掉辫子,参军入伍。”
“岩子,能不能展开说说?”
冯骥材顿时来了兴趣,让方言细说。
随后,你一言,我一语,顺着“严振东”的思路,一点点地拼凑出一个津门武侠。
清末民初的天津卫,街头耍把式的傻二接连以祖传一百零八式“辫子功”打败流氓恶霸和日本武士,享誉津门,被称为“神鞭”。
然而,面对八国联军枪炮,傻二发现自己祖传的辫子功,根本无能为力,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剪掉辫子,变“神鞭”为“神枪”,从此,祖传的辫子功失传了。
但同时,北伐军里多了位神枪手。
“好!这个故事好!”
冯骥材沉浸在其中,“落后的辫子,该剪的时候就得剪,把‘鞭’剪了,但‘神’却留着。”
方言看他自言自语,也不去打扰。
“再延伸一下,在外国文学来势汹汹的时候,该丢掉的思想包袱,都要丢掉,什么通俗文学、严肃文学之分,关键要把华夏民族传统文化这个‘神’,给留住了。”
冯骥材醍醐灌顶,灵感如泉涌。
“看来你已经有很清晰的构思了。”
方言拍了下手,连声恭喜。
“惭愧,要没有你的点拨,我还真想不到这个。”冯骥材欲言又止,“岩子,这个故事对我有一种吸引力,能、能不能交给我来写?
“当然可以,不过这稿子我可要了。”
方言嘿然一笑。
“没问题!”
冯骥材同意了借调到《十月》编辑部写作的建议,至少在这里,先写出的大纲。
书名的话,两人一合计,就叫《神鞭》。
…………
就在冯骥材被方言拉入魔道,“同流合污”的时候,《南风》在发表完《断魂枪》、《铸剑》之后,立刻开始连载《巾帼英雄》,无缝衔接。
而且,报纸的头版位置专门刊登了方言关于严肃文学、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大胆观点:
“这三种文学类型之间并没有一条明确的界限,一部作品可以既是严肃文学,同时又是通俗的,就像《一代宗师黄飞鸿》一样。”
一时间,在文学界引起轩然大波。
就在津门,冯育楠看到《津门晚报》转载的内容,感觉有一层窗户纸,被方言捅破了。
自己一直在纯文学和严肃文学领域,郁郁不得志,投稿的作品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只溅起一点小水,可能自己的上限就这样了。
恐怕一辈子都达不到方老师的高度。
但是现在,方言以及《一代宗师黄飞鸿》给他指引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历史武侠!
为什么不可以在通俗文学上下功夫!
抱着这样的信念,身为民间文艺协会一员的他,把目光投向了书架上搜集的民间文学。
一眼就扫到了平江不肖生的《侠义英雄传》,清晰地记得里面写着一位津门的大侠。
那就是,霍元甲!
照着方言的《一代宗师黄飞鸿》,冯育楠给自己要写的新书,取名《津门大侠霍元甲》。
通俗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
川蜀,山城。
书房里,聂云岚捧着《山城日报》,上面转载着方言各种“倒反天罡”的言论和观点。
越往下看,情绪越汹涌澎湃。
一直被压在心头的创作欲望,被一点一点地勾了出去,终于忍无可忍,拉开了抽屉。
里面躺着几本武侠,分别是《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和《铁骑银瓶》,赫然就是“鹤铁五部曲”。
与此同时,下面还放着《玉娇龙》的手稿,以及《山城掌故》这本小册子。
70年代末,自己就将寄给《山城掌故》,在上面连载,但因为当时把武侠,视作“黄色”,《玉娇龙》的连载不得不终止。
眼下,《一代宗师黄飞鸿》的成功发表,以及方言关于“武侠”的看法,重新点燃了自己这把老骨头的斗志。
聂云岚打算把《玉娇龙》寄给《今古传奇》,重新发表,完成自己的一个夙愿。
………
伴随着《城》在全国的销量突破180万册,越来越多的作家,像聂云岚、冯育楠一样,因为方言这盏文学上的明灯,开始“弃明投暗”,堕入魔道,声援和支持方老师。
纷纷从原先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知青文学等阵营,要么转投到民族和地域文学,要么转到了方老师和《十月》引进的魔幻现实主义,甚至干脆叛变到武侠、爱情等通俗文学。
毕竟,鲁迅先生写过武侠,老舍先生写过武侠,方言也写过武侠,他们都成了大作家。
自己写武侠,未必就不能成为大作家!
通俗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有了方言这个茅盾文学奖得主做“坏榜样”,青年作家们或多或少地丢掉思想包袱。
反正要挨骂,也是先骂方老师!
反正天塌下来,也是这个个高的顶着!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少守旧的评论家、编辑等人,看到方言在文学界掀起一股“歪风邪气”,把好端端的作家们统统拉下水,从正道,变成了魔道。
竟还有脸把‘武术’和‘严肃文学’联系在一起,就像把篮球和鸡联系在一起,简直是惊世骇俗,一个个情绪激动,撸起袖子就要干仗。
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一个是方言!一个是《城》编辑部!
毁人不倦!误人子弟!
甚至保守派的文艺批评家,义愤填膺,当即提笔写文章痛斥:“如今华夏有四大文妖,一是提倡第三者的琼谣,二是唱黄色歌曲的邓丽筠,三是一味喊打喊杀的金镛,四是为通俗这种‘黄色文学’摇旗呐喊的方言……”
“而四者之中,其余三人皆是港台,不足为虑,唯独方言,作妖最甚!其害最深!”
“堪称‘文坛之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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