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燕京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整个南锣鼓巷,银装素裹。
朦朦胧胧的雾气缭绕在半空,门前的老槐树枝上水汽凝结成冰,雾凇似珍珠、似瀑布。
方言兜里揣着和田玉石,右手提着单位过年发放的咸鱼和挂历,左手拿着一个沾着污泥的碗,咯吱窝里夹着两幅齐白石的画。
哼着小曲,满载而归。
“你呀你,又乱花钱!”
杨霞数落道:“你买的都是什么玩意,是不是觉着又挣稿费了,就可以大手大脚啦?”
“汇款单到了?”
方言以为《大秦之裂变》的稿费到了。
“还没到,倒是伱的样书先到了。”
杨霞指了指他的卧室。
“妈,我先回房间看书了。”
方言正准备回屋,就听杨霞喊了一嗓子:
“给我站住,休想把我糊弄过去。”
“妈,这咸鱼和挂历都是单位发的。”
“不问你这些,这石头和画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石头,这些都是上好的和田玉。”
方言跟田增翔相约去了趟玉石站,没想到站里不仅仅有和田白玉籽料,就连枣红皮、洒金皮等极品的皮色都能淘到,价格都一样。
每千克,都是100元。
此外,还有一克八分的和田玉山料。
当然,玉石不能跟老家具相比,老物件没人要,价格低,升值空间大,关键量够大。
“这玉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杨霞听他从品质讲到蕴意,紧皱的眉头慢慢地舒展。
“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
方言道:“玉一直被视为吉祥之物,您瞅我就买了一块,无非是想给咱们家讨个吉利。”
“买一块讨个吉利也就算了,以后不准多买。”
杨霞看向脏兮兮的大碗:“这个你又是从哪里捡到的,怎么闻着有股鸡屎味?”
“妈,您鼻子可真灵,这就是喂鸡用的碗。”
“什么,鸡食碗!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是我从文物店买的。”
方言解释说他们两人逛完玉石站,又去逛了田增翔最经常去的文物店,淘几幅字画。
结果好巧不巧,在店里撞见了一位卖这个碗的老婆婆,大老远从京郊的农村来到这里。
这年头,有不少人会拿着自己家祖传或者挖来的物件来卖,有真有假,也出过几个传世之宝。
但眼前这一个被污垢包裹着的蓝色瓷碗,虽然釉色浓淡均匀,但上面有很多白点,看着像瑕疵,而且用来喂鸡,难免磕碰,磨损得有些严重,碗口有好几道缺口,内壁还有裂痕。
“这种碗,文物店竟然也收?”
杨霞好奇地盯着这只十足的破碗。
“怎么不收,这看着就像清朝的洒蓝釉钵,胎体厚重,釉色均匀,这物件可不俗。”
方言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杨霞好奇道:“那这得多少钱啊?”
“15块钱。”
“就这破碗,能值15块!?”
“15块都算捡便宜了。”
方言如实说,文物店本来出的价是10块,但听到老婆婆家里实在困难,过年急着用钱,于是给涨到了15块,他也没在乎这5块,毕竟不管是10块,还是15块,无非是自己赚多赚少而已。
方小将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唉。”
杨霞不禁叹了口气:“这年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也不容易啊。”
“妈,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有奔头。”
方言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安慰了几句。
“既然文物店说这碗不错,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给我赶紧去洗个手,一手的鸡屎味。”
杨霞没好气地白了眼。
……………
几天后,除夕夜。
桌上的菜,越来越丰盛。
要不是铜火锅太贵,得花三四十块钱,方言非得在大过年,吃一顿火锅不可。
葵花牌录音机里,播放着《迎新春晚会》的磁带,里面收录了6首歌,全都是李谷壹唱的。
《乡恋》、《可爱的杜鹃花》、《西湖美》、《为什么我露出幸福的笑容》……
正在方言一家高高兴兴吃饭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苏雅的声音。
“婶儿,借个火。”
就见她用铁钳子夹着一块蜂窝煤。
自家的炉子没有封好火,把火给弄没了。
“借火就借火,干嘛还带块新的。”
杨霞站起了身。
“那怎么行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苏雅脸上挂着笑容。
“丫丫,你带小雅去拿。”
杨霞刚说完,又喊了声“慢着”。
从桌上找了个空盘子,往里夹了6个猪肉白菜馅的饺子,让方红顺道给苏雅家送去。
“婶儿……”
苏雅再三推脱,但最后不得不接受。
杨霞又装了6个饺子,吩咐道:“燕子,你也别光顾着吃,把这个给建军家送去。”
当方燕端着盘子出去,恰恰此时,方红从苏雅家回来,拿着赵红梅给的一盘猪油渣。
杨霞又拿个新碗,夹入不少的萝卜丸子,然后递了过去,“岩子,先别吃了,把这个给苏雅家送去。”
方言和方红互看了一眼,眼神中夹杂着一丝的无奈,这年头,街坊邻居相互换菜是常有的事,富的接济穷的,穷的也想法子回馈,绝不白拿,有时候,一道菜,可以换一桌的菜。
尤其是大过年,因为平时大家吃的都差不多,玉米糊糊、窝窝头、白薯干、大白菜……
但除夕这一天,吃得就丰盛了。
此时的院子里,各家各户的孩子,来来往往,方言跑完苏雅家,又被使唤跑前院后院。
“唉。”
手拿着装着橘子的笸箩,和苏雅迎面撞上,就见她手上的是柿饼,不约而同地叹气。
“岩子,听红姐说,你的要发表在《人民文学》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说一声,我们还是不是哥们了!”
“这种事,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这可是《人民文学》啊!”
苏雅由衷道:“总之,要恭喜你,更上一个台阶,这下,你真的要成方大作家了。”
“你不也一样嘛,苏大诗人?”
方言嘿然一笑。
“又损我呢。”
“话不能这么多,我姐跟我说,《未名湖》编辑部解散以后,你又被招进燕大校报了。”
“那也是你的功劳,老师们知道我跟你是发小,就把我拉进来,给你们当联络员。”
苏雅抿了抿嘴。
“你想复杂了,当联络员为什么非得让你进燕大校报,肯定是看重你的能力,才会招你。”方言笑道,“你得自信起来,好歹你的诗可是上过《诗刊》、《诗探索》的!”
“谢谢你,岩子。”
苏雅愁眉展开,露出笑脸。
“不聊了,再聊,橘子都要冻得梆硬。”
方言转身走回屋里,就听录音机里放着:
“你的身影,
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
我的心中。
昨天虽已消逝,
分别难相逢……”
一声不吭地听着,怀旧之情涌上心头。
“明天就要来临,
却难得和你相逢。
只有风儿,
送去我的一片深情。”
一首《乡恋》之后,不一会儿,胡同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二连三,响个不停。
方言捧着《人民文学》,望向如墨的天。
1981年到了!
《大秦之裂变》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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