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轮到吴组缃讲《红楼梦》。
“你们知道吗?”
“黛玉为什么老是和宝玉吵?”
“黛玉为什么这么别扭?老要试探宝玉,可宝玉一旦表露心迹,她却说宝玉欺负她?”
吴组缃微侧了身子,坐在讲桌后面,摆开长谈的架势,“你们说说看,这是为什么呢?”
方言竖起耳朵认真听,上辈子也算是红迷,能听吴组缃亲自讲红学,机会难得啊!
“方言,你说说看。”
吴组缃笑眯眯地盯着他。
方言抿了抿嘴,自从前几堂课过于兴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红学小砖家”的见识,立刻就从学员里脱颖而出,被老先生直接盯上。
“吴老师,我觉得根结在男女大防。”
“前面要再加四个字,‘封建礼教’。”
吴组缃拍了下桌子:“当然,也有黛玉的性子在里面,不想被宝玉小觑了,所以像他们这样两情相悦,也必须借别的一些事来谈情。”
“像宝玉挨贾政的棒子,就是他们感情史上决定性的一次交流,黛玉去探望,说‘你从此可就改了吧’,宝玉回答的是‘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这里面大有深意,其实是宝玉向黛玉的倾心交代,而黛玉也听懂了,你们看从那之后,黛玉就再没同宝玉闹过小性子。”
吴组缃说到激动的地方,就隔了讲桌欠过身子,眼睛发亮地盯着前排的学员。
特别是方言,好像在问他: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方言尴尬地笑了笑,您老别老问我啊!
但吐槽归吐槽,受益匪浅,感觉比刘心午讲的要好不少,有些地方没有过分解读……
比如,黛玉沉湖。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师生全都意犹未尽。
王安逸跟铁甯是同桌,侧着身子,看向后面的方言和莫伸,“为什么我感觉吴老师喜欢林黛玉,却很讨厌薛宝钗?”
方言简单地解释说“拥黛贬钗”是目前的主流立场,跟脂评本的“尊钗抑黛”立场,势同水火。
说完,抛出一个问题,支持林黛玉和贾宝玉,还是支持薛宝钗和贾宝玉?
“当然是黛玉和宝玉。”
王安逸和铁甯互看一眼。
“我想也是。”
方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说?”
铁甯眨了眨眼。
“因为黛玉和宝玉的爱情,很符合少男少女向往的爱情,那种不会掺杂任何功利性的东西在里面,超脱了世俗,不会考虑对方的家世背景,情感最纯粹最快乐,也最浪漫最幸福。”
方言嘴角微微上扬,“你们说是吧?”
“岩子,你也太大胆了,什么‘爱情’、’浪漫‘,都敢挂在嘴边说!”
饶是成熟的铁甯,脸色瞬间通红。
王安逸更不敢直视,“就是,幸亏我们了解你,不然还以为你在耍流氓。”
“………”
方言啪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时候的谈情说爱非常含蓄,表白都不敢说“我喜欢伱”。
而可能是,把革ming的友谊升华一下。
“那么,你愿意娶林黛玉呢,还是愿意娶薛宝钗呢?”王安逸眨了眨眼。
“我?我不选,我又不是贾宝玉那怂货。”
方言咂摸着嘴,现在要不起,也不敢要,这年头,敢有非分之想,可是要吃花生米的!
就在他乱想时,门口传来姜丹的声音:
“方言,徐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
筹备组办公室不大,李清泉、徐钢、古剑之等讲习所的领导,不得不挤在一个房间。
此时,多出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收获》的编辑,李小琳老师。”
在徐钢的相互介绍之下,方言和李小琳寒暄了几句,当得知是李尧堂的女儿,心里一突,而李小琳同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你们聊吧。”
徐钢等人离开,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小方同志,我们就直接开门见山吧。”
李小琳从公文包里取出稿子,“你的这篇小说,我们编辑部所有人都觉得非常好,这个题材、这个故事、这個结构,还有这个开头。”
“你是不是有看过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
问题一抛,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方言点了下头,“有。”
“怪不得。”
李小琳语气颇为欣赏道:“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懂得却这么多,看的书不少吧?”
可不,我这知识都学杂了!
方言笑道:“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句话一直激励我进步。”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进入到正题。
说是改稿,但《暗算》真正需要修改的地方并不多,都是一些小细节上的毛病。
最大的问题,竟然只是书名。
“改题目?”
方言吃了一惊。
李小琳如实地说出理由:“我父亲建议改成《暗战》,我们编辑部也觉得这样概括隐蔽战线的斗争比较贴切,你觉得怎么样?”
方言沉吟道:“伟人说过,我们要消灭敌人,就要有两种战争,一种是公开的战争,一种是隐蔽的战争,在龙潭虎穴里,要忍辱负重,躲开各种明枪暗箭,到了生死搏杀的时候,又要暗中盘算,毙敌无形,把这种战争叫做‘暗战’,我没什么意见。”
“你这话说的太好了!”
李小琳忍不住拍手叫好。
方言嘿然一笑,接着按照刚才商量出的修改方案,干净利落地把稿子改好,递了回去。
“小说会在5月初发表。”
李小琳把稿纸放回公文包:“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征得你的同意,这篇小说很适合改成话剧,如果有话剧院希望改编,你愿意吗?”
方言为难道:“我对话剧一窍不通,如果让我来写,恐怕……”
“这个没关系,话剧院有专门的编剧。”
李小琳摆了摆手。
方言关心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不当编剧有多少稿费,毕竟是我的钱!都是我的钱!
好在李小琳没多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稿费会给一笔,不多,一两百左右。
但是多轮演出,就可能没他这个原著作者的份了,相当于一次性买断版权。
想到这里,方言说道:“我没问题了。”
“对了。”
在他离开之前,李小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我父亲知道我要来燕京找你改稿,特意托我给你带了封信。”
“巴老的信?”
方言从办公室回到教室,脑子还有点懵。
两手捏着信封的一角,盯了一会儿,仿佛忘了铁甯、王安逸等人的存在,撕开了封口。
“本来当我得知你只完成《牧马人》、《黄土高坡》两篇短篇小说,在中篇和长篇上没有任何经验,不免对你的创作有些担心。
也反思过向你约稿,做得到底对不对?
会不会给你太大的压力,会不会好心办坏事,会不会拔苗助长?
但你,打破了我所有的顾虑!
你创作的小说之出色,出乎我的意料。
即便是我,也想不出题目以外,还有什么可以挑出的大毛病。
老实说,这不太像是一位年轻作家能写出来的小说,但也许是我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也说不定,还请不要将一个老人的困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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