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妃轻轻“哦”了一声,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一语破题”,她本就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这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丁汝昌之左右,”关卓凡点点头,说道,“一个‘总教习’乔百伦、一个‘副总教习’狄克多,此二子之作用,可不仅仅止于‘教习’,苏窦山一役,战前的策划、战时的指挥,他们都是全程参与的,是不折不扣的‘军师’——就说是‘副提督’,亦无不可。”
顿一顿,“事实上,在某些关键的节点上,乔、狄的作用,较之丁汝昌本人,只怕还要大些。”
“啊……”
“若放在泰西的体制中,”关卓凡说道,“丁、乔、狄三个,就是舰队的司令官,其下,就是各舰的舰长,即管带——”
顿一顿,“咱们最大的两条船,一条‘冠军号’,管带大爱德华;一条‘射声号’,管带小爱德华——两兄弟,两个英国人!”
婉贵妃心头微微一震,大、小爱德华的名头,她其实也是隐约听过的,但是,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两兄弟的作用。
“单单一个‘大’字,”关卓凡继续说道,“并不足以说明‘冠军号’、‘射声号’的重要性——咱们来看看具体的战果!”
顿一顿,“咱们打沉了法国人九条船——”
一边儿说,一边儿屈指——
‘凯旋号’、‘梭尼号’、‘巴斯瓦尔号’、‘军刀号’、‘鲁汀号’、‘野猫号’、‘风怒号’、‘马赛号’、‘维拉号’——”
“其中,‘凯旋号’、‘梭尼号’、‘鲁汀号’、‘马赛号’、‘维拉号’等五舰,是‘冠军号’打沉的——”
“‘凯旋号’、‘梭尼号’、‘维拉号’为‘三等巡洋舰’;‘马赛号’为‘机帆快船’,较‘三等巡洋舰’小一些;‘鲁汀号’为‘炮舰’,吨位最小。”
“‘巴斯瓦尔号’、‘军刀号’二舰,是‘射声号’打沉的——”
“‘巴斯瓦尔号’为‘三等巡洋舰’;‘军刀号’为‘机帆快船’。”
“只有‘野猫号’、‘风怒号’二舰,是‘驭风号’打沉的——‘驭风号’的管带,叫做陈世石,咱们自己的人。”
“‘野猫号’,‘炮舰’;‘风怒号’,‘机帆快船’。”
“还有,法国人搁浅的那条‘成功号’,也是为‘射声号’所迫,才撞上了礁石的。”
“‘成功号’,‘三等巡洋舰’。”
“投降的‘查理号’,则是在‘策电号’和‘驭雷号’夹击之下,被打成重伤,再也走不动道儿了——其情形,有些像‘阿黛尔号’——于是,不得不竖起了白旗。
“‘策电号’的管带叫做林保泰,‘驱雷号’的管带叫做段三强,咱们自己的人。”
“‘查理号’,‘机帆快船’。”
“法舰队其余投降者,则是迫于大势,功劳,暂就不算到某舰、某人的头上了。”
婉贵妃记心极好,一路默默记忆,关卓凡说到这里,她已是明明白白了。
“王爷说的这十一条法国船——”
她沉吟了一下,“其中为‘冠军’、‘射声’二舰建功者,拢共八条,而且,十一条船里头的‘三等巡洋舰’,都在这八条之中——”
顿一顿,“为咱们自家人建功者,只有三条,而且,吨位都偏小——”
再一顿,“就是说,大部分的战果,都是由‘冠军’、‘射声’二舰取得的——对吧?”
“对!”
“啊……”婉贵妃微微颔首,面色也变得郑重了。
“咱们是英国人的学生,”关卓凡说道,“苏窦山大海战,不折不扣,是老师、学生一块儿打的,甚至,可以说是老师手把手带着学生打的——”
顿一顿,“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小爱德华,只是位置最高的几个——整支舰队,从总教习到炮长,几百个英国人在役!”
再一顿,“船,虽然都是咱们自个儿的船,并没有一条英国船,可是,这支舰队,就说成是‘中英联合舰队’,也不算过分!”
“中英联合舰队”?
呃,好吧……
“老师、学生……”婉贵妃星眸闪动,“那,请教王爷,咱们这个学生,什么时候能够……出师呢?”
“‘出师’,”关卓凡说道,“若说的是丁汝昌等一班将领,那是早就从英国的海军学校毕业了的;可是,若说的是咱们的海军,则成军迄今,满打满算,不过三年——三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算短,足够他‘出师’了;可是,对于一支海军来说,就太短了!”
“海军不比陆军,花费固然十倍于陆军,技艺之繁难,亦十倍于陆军,并没有‘速成’的可能!”
“而且,咱们要学的,并不止于如何组建一支舰队。”
“前前后后,英国拢共给咱们派来了一千多名‘顾问’,一半儿在舰队里头,另一半儿,在威海卫、旅顺两个军港以及福州船政里头——只有加上基地、船政,海军方成其为完整的、真正的海军!”
“何时可以出师?我希望——只是希望,再过——八年吧!希望八年之后,咱们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出师了!”
婉贵妃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八年?”
“是!八年!”
“这,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对!”关卓凡点头,“就是婉贵妃说的这五个字——‘任重而道远’!”
轻轻叹一口气,“苏窦山大捷,我高兴是高兴,但是,高兴过了,目下,心里头,更多的是戒慎恐惧!”
“我最怕的,是咱们的人,真以为自个儿已经超过了法国人,眼睛开始往头顶上长了,不但看不起法国人了,甚至,‘哼,法国是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咱们既能将法国人打的全军覆没,那么,是不是,这世界第一海军强国也……嘿嘿!’”
“于是乎,连英国老师也看不上眼了!”
“王爷说的极是!”婉贵妃深深透一口气,“骄兵必败!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蹈法国人的覆辙!”
关卓凡点点头,“接下来,还有大仗要打——法国人不是还有十条船正在路上吗?”
顿一顿,“经苏窦山一役,法国人必定已醒过神儿来了——我说过,法国人虽然骄傲,但并不颟顸;若咱们蹈了法国人之前的覆辙,这接下来的仗,胜负之数,说不定,就倒转了过来!”
婉贵妃默默点头。
“另外,”关卓凡继续说道,“苏窦山一役之压倒性战果,还得益于四个字——‘出其不意’。”
微微一顿,“事实上,法国人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咱们狠狠的打了一个埋伏。”
婉贵妃不由好奇了,“茫茫大海,居然还能够打埋伏?”
“苏窦山海域,岛屿众多,”关卓凡说道,“咱们的舰队,就是以岛屿为掩护,预先设伏,待法国人经过的时候,突然杀出。”
顿一顿,“今儿个,我身上没带相关的舆图,下一回,我把舆图带过来,婉贵妃一看,就明白了!”
婉贵妃听他还要将舆图专门带过来给自己看,非止心意可感,而且,这不是又多了一次同他见面的机会吗?
心头热辣辣的,眼睛亮闪闪的,“谢王爷!”
她这份心思,关卓凡倒是领会不到,依旧神情郑重: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了!下一战,可不能再指望打法国人一个‘出其不意’了!因此,更加不容有一丝一毫的轻敌!”
婉贵妃连连点头,“对!对!”
心潮澎湃的同时,婉贵妃的心底,也生出了一个隐隐的困惑:
我上午写的那封信,篇幅并不长,致贺苏窦山大捷之外,只关乎皇帝的功课,但见了面,他对于皇帝的功课,一字未置,侃侃而谈的,都是军事,而我,到底只是一个女人,这些军事上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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