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意外了!
西本愿寺“一揆”,萨摩藩“倒幕”,对日本局势的变化,泰西列强将如何取态,大久保利通当然是盘算过的,结论是,除了美国,余者就算谈不上“乐观其成”,也不会进行干涉。
泰西诸强,有干涉日本内政能力的,仅英国、法国、俄国、美国四家,其中——
英国一向支持长、萨而厌恶幕府——英国既然是萨摩的盟友,又看幕府不顺眼,则萨摩藩“倒幕”,英国非但不会反对,还可能给予某种形式的支持,至少,“乐观其成”。
法国为了同英国人别苗头,原本倒是支持幕府的,但“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幕府向中、美“一面倒”,原本送给法国人的那份儿权益,大都转给了中、美,法国人本就恨的牙痒痒的;更重要的是,法国目下正和中国见仗,萨摩“倒幕”,等于帮了法国一个大忙,法国怎能不“乐观其成”呢?
那个法国驻日公使馆驻长崎领事,叫皮埃尔的,多次赴鹿儿岛游说,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萨摩藩如果出兵“倒幕”,法国人还会送钱、送枪、送炮给萨摩藩呢!
俄国呢?
俄国人当然不会乐见他的东方出现一个强大的日本,但大久保利通认为,那帮“毛子”,根本就不明白萨摩藩“倒幕”的真正意义何在,只会将之视为日本一次普通的内乱;而俄国和幕府的关系又不好,只要萨摩承认俄国和幕府签订的相关条约,对萨摩“倒幕”,俄国人就不会有进行干涉的冲动。
唯一有足够的干涉意愿的,只有美国——中国“血盟”,支持幕府;并因中国和幕府而在日本拥有重大权益。
可是,美国目下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一心一意疗治战争创伤,发展经济,仓促之间,是无论如何拼凑不出一支“西太平洋联合舰队”来的!
而且,真要干涉,单有海军并不足够,还得加上相当数量的陆军。
这就更叫美国人作难了——就连“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美国人都没有出动陆军呢。
因此,美国人只好望洋兴叹了!
另一方面,对美国人,俺们也会像对俄国人那样,承认其和幕府签订的条约的有效性,如是,美国人还有什么必要,不远万里,来为幕府火中取栗呢?
万没有想到,最爱趁火打劫的俄国人没有动静,美国人——中国人的“血盟”——没有动静,反倒是萨摩藩自己的盟友——英国人跑去同中国人做成了一路!
他娘的!
这是咋回事儿?!
是,英国和中国,似乎勉强也算是“盟友”——同萨摩藩海军一样,中国海军里头,也有许多英国顾问在的——可是,中、英之间的关系,到底比不得萨摩藩向英国“一面倒”之密切啊!
好吧,退一万步,萨摩、中国都是英国的“盟友”,关系啥的,就不说孰疏孰密了,那么,遇到这一类事情,英国最符合逻辑的选择,难道不是保持中立吗?
若实在却不开那边儿的面子,出面“调停”一番就好了,何至于同这边儿招呼不打一声,就同那边儿做成了一路了呢?
英国人如此行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久保利通实在想不通,萨摩“倒幕”失败,英国人能够落到些啥好处?
日本市场本就狭小,而其中的大头儿,又已被中、美占了——大久保利通不相信中、美能够匀出多少份额来给英国。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英国左中而右萨,极有可能失去其在萨摩藩的利益——这才是英国在日本的最重要的一块利益!中、美不论匀给英国人多少好处,都不可能弥补这个损失啊!
这个账,不难算呀!
事实上,萨摩藩“倒幕”成功,才是符合英国的根本利益的!
彼时,日本一统——实质性的统一,藩国和藩国之间的壁垒被拆除,变成一个统一的大市场,市场容量大幅度增加,英国以贸易立国,又同日本的新政府关系密切,正可以大展拳脚啊!
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最好的、现成的例子——大浦庆。
目下,唯一不受各藩国间壁垒森严之限,人员、资金、货物,可在全日本范围内自由流转,且享受低廉而“统一”的税率的,只有“庆记”一家;而这也是“庆记”短短两、三年间,疯狂扩张,几乎在其每一个经营领域,皆取得压倒性优势甚或绝对垄断地位的最重要原因。
这个观点,大久保利通向英国驻日公使馆一等秘书萨道义明确表达过,萨道义深以为然。
然而——
萨道义神色悲哀,“大久保君,敝国政府的这个决定,就我个人来说——是极不赞成的;我也曾向‘上头’沥陈愚衷,晓以利害,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顿一顿,“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改变——据我所知,这不仅仅是外交部和海军部的事情,而是……政府最高层的决定。”
萨道义的难过,不是惺惺作态,他热爱日本文化,娶了日本妻子,是一个真正的“精日”。
“政府最高层的决定?”大久保利通问道,“您是说……首相阁下?”
“不……还要更高。”
大久保利通倒吸一口冷气:还要更高?那不就是……女王了吗?
他转着念头,“那么,萨君,贵国政府何以做出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个中的……真实缘由,可以见告吗?”
萨道义微微苦笑,“不是我有意欺瞒朋友,实在是我的层级,确实不晓得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的‘真实缘由’何在?——我只能说,英、中两国,一定还有更深层的、暂不为外界知晓的合作。”
大久保利通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萨道义说道,“大久保君,贵藩何去何从,尽早预为之备吧!”
顿一顿,“不过,作为朋友,我一定要提醒你,敝国负责护送中国军队的舰队指挥官,是接到过明确的命令的——在执行‘护卫’任务的过程中,若‘护卫’的对象以及护卫舰队本身,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攻击,护卫舰队都将予以坚决的反击。”
大久保脸色阴沉。
“还有,”萨道义继续说道,“根据‘上头’的指示,为消除英国军事人员——不管现役还是退役——发生自相冲突的可能性,由海军部和驻日使领馆出面,说服萨摩藩海军中的英国教习,暂时离开萨摩藩海军,直至护卫舰队完成对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任务。”
“什么?”大久保利通目光霍的一跳,“‘英国教习离开萨摩藩海军’?!萨君!这违反了贵我双方签订的合同!”
萨道义苦笑,“呃……是‘暂时离开’。”
顿一顿,“不过,您说的对,我方确实违约了,不过,我方将向贵方如数支付违约金——这笔钱,不必相关人员自己掏出来,一切由英国政府代为支付。”
再一顿,“告辞之后,我就要着手相关的工作了。”
大久保利通脸色铁青。
萨道义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贵藩何去何从,请尽早预为之备吧!”
萨道义辞去之后,大久保利通犹如一头困兽,一边儿低声咆哮,“混蛋!畜生!”一边儿在笼子里——屋子里打转儿。
转了十几个圈儿,终于驻足,像一只刚刚爬上岸来的落水狗,猛地抖了抖身子,透一口大气:
娘的!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于大局无补!不能不如萨某所说,何去何从,赶紧预为之备了!
首先,大久保利通要做一个准确的判断:如果萨摩藩起事“倒幕”,中国人到底有没有如“二次长州征伐”般做大规模干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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