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她确实不是好人,但她是好妖。
雨幕纷扰,打乱尘嚣。
陆斩长身玉立,倏然沉默,隔着滂沱雨幕,望着那道熟悉又曼妙的身影,一时间如鲠在喉,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武官城事态紧急,他想解决完旱灾后,再跟世玉相逢一笑,这才在镇妖司避开世玉,可现在看来,武官城的那位“青丘帝姬”是冒牌货。
否则时间根本对不上。
根据秦非的传信时间判断,他在镇妖司躲避“帝姬”的时候,春哥跟秦非就追踪到了涂山世玉。
除非世玉用了分身。
可若使用分身,镇妖司的人定会发现不对,从而影响两国邦交。
唯一的解释,应该是青丘使团来到武官城后,发现百姓苦难,世玉胸怀宽广,心有大义,定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身为青丘使臣,明面上不方便插手大周的事情,这才选择金蝉脱壳,在暗中调查此事。
陆斩幽幽叹息。
他以为是大妖,还想着给元神饱餐一顿,结果碰到了老朋友,一时间心底翻涌,说不出啥滋味。
谢春严恨不得立刻出手解救魏钊,却见陆斩神色复杂,仍旧站在原地,不由喊道:
“观棋?你这是怎么了?以往看到妖物,你早就迫不及待,今日怎么如此沉默?”
“……”
呵呵呵…
陆斩回神,嘴角抽抽,干笑了两声:
“没什么,我在看她的仙法招数,若没猜错,她是青丘王族,根本不是你口中的大妖。”
?!
谢春严瞪大眼睛:“青丘王族?!你如何看出?”
陆斩随口道:“我自有办法。”
“我懂了。”谢春严做出思索之态,而后恍然大悟,惊讶道:“观棋,不愧是你,你稍微一看,就能看出对方身份,不愧是御女无数!”
秦非横了陆斩一眼,面色不佳。
?!
陆斩没好气道:“这两者间有关联吗?对方施展的全是狐族大仙法神通,一般狐狸哪有这手段?!”
“嗯嗯嗯,我懂我懂。”谢春严嘿嘿笑了两声,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青丘王族、相貌美丽、气质出尘、英姿飒爽间又带着几分贵气…难道她是青丘帝姬?!”
陆斩挑眉:“哟,你现在用词还挺准确。”
“害……”谢春严摆摆手,谦虚道:“跟我堂哥学的,耳濡目染嘛,还有待进步。”
“……”
秦非听着两人对话,幽幽提醒:“你俩有完没完,这是闲聊的时候吗?再不出手,那位可就要死了。”
谢春严一拍手掌:“对啊!差点忘了,快救魏钊!”
陆斩倒是没有着急,他知道涂山世玉在故意放水,否则按照魏钊的水平,早就被涂山世玉拍碎。
只是魏钊实在倔强,铁了心地要跟涂山世玉斗法。就算不是对手,也咄咄逼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涂山世玉有些不耐,抬手便是一拳。
眼看魏钊再次撞倒一座山峰,陆斩手握黑色折扇,挽出一个扇花,真演化成金色法镜,挡在魏钊面前。
“砰砰砰――”
涂山世玉反应极快,在陆斩出手的刹那,她右手迅速隔空画符,符化作烈焰火海,撞向陆斩凝聚的法阵,发出震耳轰鸣。
金色法镜轻震,将火海撞得分崩离析,犹如万千烟花在空中绽放,绮丽多姿。
待两股真碰撞消散后,天地间才逐渐恢复清明。
涂山世玉负手而站,隔着重重雨幕看向对面山峰。
依稀可见山峰上站着一位男子,男子面如冠玉,眉眼含笑,身着黑袍流袖,乌发半束,此时折扇轻摇,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洒脱跟清贵。
涂山世玉心弦微动,双眸有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又恢复淡然,嘲讽道:“不自量力。”
魏钊没想到会在此时碰到陆斩,意外之余便是惊喜。
严格而言,陆斩算是他的妹夫。
虽然楚晚棠不认他这位哥哥,可他心底一直将其视作妹妹。
眼下被妹夫所救,魏钊喜出望外,可此时并非叙旧的时候,他怒视涂山世玉:
“就算不自量力,也要阻止你这妖孽作恶,这是我们镇妖司的职责跟义务!”
涂山世玉微微挑眉,眼神扫向陆斩,轻笑道:
“原来是镇妖司的人,可就算镇妖司,也不能平白冤枉无辜…敢问诸位,我犯了什么罪?”
魏钊咬牙道:“什么罪?你绑走无辜女童,不叫罪?”
“我说了,她是自愿跟随。并且,她自己也承认了这点,阁下何必咄咄逼人呢?”
“你是大妖,想迷惑一个女童还不简单?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况且你浑身肃杀之气,显然没少杀伐!”
魏钊能感知到涂山世玉的肃杀之气,若非杀伐无数,绝养不出这种气势,以至于他觉得小雨是被世玉蛊惑。
涂山世玉笑了笑,她常年征战,自然杀伐无数,可此杀伐跟恶意作乱,有本质区别,她抬眸问道:
“所以…你们镇妖司都是凭直觉办案的?”
魏钊脸色一变,有些无言以对。他确实没有切实的证据,可武官城如此混乱,女童跟大妖走在一起,他不得不多想,这才有些莽撞。
眼下捉妖失败,还平白连累了镇妖司声誉,着实亏了。
谢春严听到这话,急忙抬手道:
“诶诶诶…这是魏钊个人行为,跟我们镇妖司无关,别乱扣帽子哈!”
谢春严本打算隐藏身份暗中调查,可没想到会碰到魏钊,又被魏钊说穿身份,便只好顺势接下话茬,继续道:
“你或许没有犯罪,但是身为青丘使团,却隐藏身份暗中行事,怕是不妥吧,青丘帝姬殿下。”
?!
身份被识破,涂山世玉神色一顿,但毕竟经过无数风浪,很快便恢复正常。
若只是普通江湖侠客,她自然可以不作理会,可对方乃是镇妖司的人,她又是外国使臣,此事可大可小。
涂山世玉稍作思索,坦诚道:
“本宫确实是青丘帝姬,但私下行事并非心怀恶意,而是怜悯武官城苍生,这才悄悄调查。”
林影攒动,两头白皙小狐狸从枯林间跑来,身后还跟着位小女孩。
小雨跑到前面,张开双臂拦在涂山世玉前面,脆生生道:
“大人,仙女姐姐真是好人,她不是坏人,请你们不要再打了!”
谢春严没吭声,而是看了眼陆斩,觉得陆斩实在反常。
按照身份地位,本轮不到他谢春严吱声,可他家观棋却沉默半晌,一点都没有往日风范。
若是平时,看到如此漂亮的姑娘,观棋不得多看两眼啊?
事已如此,陆斩也不好继续沉默,干咳两声,道:
“帝姬怜悯武官城百姓是好事,但使团进了大周,便要遵守大周规矩。不过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武官城,大家既然目标一致,不如坐下聊聊,目前都掌握了什么线索,以求尽快解决。”
涂山世玉能感知地脉,仅凭这一点,便占据先天优势。
别说陆斩跟世玉相熟,就算是陌生人,在这种时候,也没必要摆出官架子压人。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武官城的事情。
至于镇妖司的威严、大周的威严,那是元祯帝该操心的事,他们镇妖司只为百姓做事。
涂山世玉凝望着陆斩,像是想通过陆斩看到另一位身影,半晌才道:
“我没意见。”
……
……
万物枯朽的山谷中,陆斩撑起真屏障,众人或站或坐,交流线索。
秦非负责看孩子,带着小雨跟两头小狐狸在旁边玩耍。看着那边严肃的氛围,他忍不住问道:
“春哥,为啥非要跟青丘帝姬合作?她再厉害也是青丘人,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行吗?跟她合作多丢人。”
谢春严伸手拍了拍秦非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
“我真不想拍你,毕竟你家有钱有势,但你确实愚蠢。有人帮着做事不好吗?明明三言两语就能合作共赢的事,非要绕来绕去独自吃苦,才叫丢人。观棋就这点好,善于用人。”
秦非似懂非懂,又摇了摇头:“我反正觉得不太对劲,陆斩看青丘帝姬的眼神很不对劲。”
谢春严认可道:“我也觉得奇怪。传言说他们两个之间有猫腻,可是他们见面后的表现,又好像是陌生人。”
“会不会是在演戏?”秦非问道。
谢春严若有所思道:“观棋演戏正常,否则怎么骗了那么多女孩子?可青丘帝姬为何装作不认识?看来这之间有些猫腻,我去那边看看。”
看孩子是没有前途的,春哥决定掺和两下,他径直走到陆斩跟前,问道:“观棋,事情谈得如何?”
陆斩保持微笑,觉得有些尴尬。他刚刚确实跟世玉交流了线索,但是世玉的眼神十分古怪,好似要把他看穿似的,让他坐立难安,下意识有些心虚。
眼见春哥过来,陆斩道:
“简而言之,帝姬的线索也是幽兰山,并且提到了地灵镇母,跟我们目标一致。至于魏钊嘛……”
陆斩看了眼身受重伤的魏钊,无奈地摊了摊手。
楚怀正对魏钊寄予厚望,始终想着魏钊升职进京,光宗耀祖。
可惜这两三年来,先是陆斩提拔进京,后是谢春严跟诸葛沉,唯独资历不俗、业绩很好的魏钊被拉下了。
楚怀正怀疑是楚晚棠暗中作梗,便给楚晚棠写了信,信中虽然没有严厉斥责,但话里话外皆希望楚晚棠能够扶持魏钊,毕竟他们同出一脉。
魏钊本就对楚晚棠有愧,若非是他跟他的母亲,楚晚棠母亲不会去世,更不用背井离乡,去汴京吃苦受罪。
秦家虽然看重楚晚棠,但也是基于楚晚棠天赋异禀的基础上。
得知楚怀正写信给小楚后,魏钊难以接受。
他不愿楚怀正因为这种事去埋怨楚晚棠,可是他又无法改变现状。魏钊思来想去,便决定离开金陵,四处游历。
在镇妖司是为了斩妖除魔,为国为民。
离开镇妖司一样能为百姓做事。
魏钊辗转各地,红尘历练的同时,也在锤炼自己的刀法,实力提升不少。
而且,没有了父亲寄予的厚望,没有了身世惹来的冷言冷语,魏钊逐渐体会到了行走红尘的乐趣,心态愈发平和。
约莫半个月前,魏钊来到边境,恰逢武官城出事,便顺势来到此地调查。
结果今天便碰到了涂山世玉。
魏钊靠在山墙上,神色苍白,虚弱道:
“我看她浑身肃杀之气,应该不是柔善之辈,这才误会,哪想到竟然是青丘帝姬……”
谢春严皱着眉道:“你也太不稳重了,多亏帝姬留手,否则你还能有命吗?”
魏钊自知理亏莽撞,面色尴尬的道了声歉。
涂山世玉没有理会,目光始终落在陆斩身上,媚意丛生的双眸带着几分探究:
“我本以为镇妖司不重视此事,没想到陆斩大人竟亲自前来。”
陆斩微微笑道:“帝姬怎知镇妖司不重视此事?”
涂山世玉收回视线,眼神有几分深邃,自嘲道:
“不过是跟魏侠士一般自以为是罢了,使团进城时,我看到武官城遭受如此重灾,而镇妖司历经半月未曾解决,心底便有些偏见,以为是镇妖司未尽全力。”
“可如今,就连新上任的执刃都亲临此处,可见镇妖司非常重视,倒是世玉心胸狭隘,可笑至极。”
涂山世玉笑容坦荡,她静静地看着陆斩,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青丘距离中土甚远,可却挡不住陆斩的风流韵事。
仅仅是他招惹诸位仙子的风花雪月,便足以让茶楼说书先生三日不休。
据传这位大人年少有为,相貌俊美,是修仙界数千年一现的天骄,无数少女折服在他的官袍下,可谓是大周的璀璨星辰。
在世玉出使大周前,青丘王曾特地嘱咐,待见到那颗璀璨星辰时,千万不要沦陷其中,陆斩是名浪子,绝非驸马人选。
涂山世玉对此不置可否,权当戏言。
可当今日亲眼见到陆斩后,涂山世玉才知传言为真。仅仅是他的相貌跟气度,便足以折服无数少女。
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合该璀璨明亮。
只是……
就算他如此光辉明亮,可对涂山世玉而言,却终究不如她心底深埋的那道人影。
陆斩或许能俘获万千芳心,但绝不包括她涂山世玉。
“此事不怪帝姬。”陆斩微笑道:“本官来到武官城时,心底也有这个想法。可后面了解过,才得知此次灾难,绝非普通修者能解决,武官城镇妖司已经尽力。”
涂山世玉没有质疑,而是道:
“我来自青丘,又是以使臣身份出现,本不该在这种场合下跟大家高谈阔论。可执刃既然亲自来了,便说明了对此事的重视。只是现如今,我们已经到了幽兰山境内,却不见山影,不知道诸位有何高见?”
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她确实不该贸然插手大周事情、甚至质疑大周镇妖司的执法能力。可既然要合作共事,镇妖司至少得拿出实力资本,否则她自己一样能解决,没必要给镇妖司谋虚名。
谢春严脸色微冷,就算他有些迟钝,也听出言外之意,沉声道:
“帝姬这是怀疑镇妖司的能力?坦白而言,就算不跟帝姬合作,我们一样能解决此事。选择跟帝姬合作,只是觉得帝姬心怀天下,不可辜负。若帝姬不愿合作,烦请帝姬回使团,不要耽误进京时间。”
涂山世玉笑了笑,看向陆斩,眼神愈发复杂。
陆斩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世玉相认,可眼下这种局面,他只能喟叹一声:
“世玉啊,你本不是尖锐之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这么久没见,我们应该相逢一笑,而不是明嘲暗讽。”
“……”
涂山世玉笑容凝固,星眸微颤,她紧紧地盯着陆斩,那张冷艳妩媚的面孔,温柔中又带着几分挣扎。
陆斩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润物春雨,砸破世玉心底屏障。
南疆的事情犹如昨日风景,在她脑海中破土而出。
她曾以为跟陆小凤只是萍水相逢,两人之间虽然经历颇多,但立场并不相同,只要她守住本心,便能江湖相忘。
可回到青丘后,南疆事却时时刻刻在脑海中浮现。
那段时光竟成了她人生中唯一的异彩。
哪怕她投身于忙碌的生活中,无暇他顾,可每每忙完青丘政事、训练完兵将,她看着空荡荡的寝殿,还是会想起那段曲折跌宕却又平凡的时光。
她记得陆小凤曾言,家乡月光甚美,要带她去看家乡的月光――
这亦是她出使大周,第二件向往的事情。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只是将陆小凤当普通朋友,可或许从两人第一次亲吻时开始,她心底便有了属于那个人的烙印。
只是,她想过跟陆小凤重逢、想过不再压抑内心、坦诚心中所想。
可涂山世玉没想到…陆小凤竟然是当今镇妖司执刃、大名鼎鼎的陆斩!
实则,在她见到陆斩的刹那,便觉得陆斩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正事当前,她并没有多想,谁能料到…陆斩竟然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可她此番是来跟大周谈判,而陆斩是负责接待使臣、谈判的官员。
他们之间又何止是立场不同?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半晌,涂山世玉才平复心情,淡声道:
“陆执刃请自重。”
*
PS:葬礼结束,今天我回来了,剧情可能推得有点慢,主要是因为被葬礼影响了,抱歉!回来后会调整心情,调整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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