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黎渊提前下工。
内院里,只有零星几个学徒在打熬气力,多是和他一批进来内院的,多处于气血精通的层级。
前院的都云、路忠,以及后院的几个女学徒。
此时,见得黎渊,路忠神色复杂,下意识让开道路,回过神来又不由得满脸涨红的低下头去。
去年秋天,他还教过黎渊桩功,锤法。
而现在,他还卡在精通迟迟无法更进一步,而之前那个中院学徒,已经是锻兵铺新秀,大掌柜都知道的人物了。
“路师兄。”
黎渊打了個招呼,内院学徒他拢共也不认识几个,如今这几个里,也只认得路忠、都云。
路忠应了一声,放下石碾,有些手忙脚乱:“啊,黎,黎师弟,你又去私塾吗?”
自进内院,他的进步就十分缓慢,有着牛贵在,秦熊早已许久不曾指点过他,随着唐铜离去,于真上任,他们处境更是颇为艰难。
到了如今,他连打法都还没学全……
“是啊,前些日子托王夫子替我找了几本书。”
“哦哦。”
交谈了几句,黎渊就在几个学徒羡慕的眼神中离去,穿过内院,远远地,就瞧见了私塾的王夫子。
王夫子,本名王问远,年近古稀,是个积年老童生,屡试不第后应了曹焰的邀请,来锻兵铺为内院弟子开蒙,顺便养老。
内院弟子没几个乐意看书的,多是学些常用字就不再来,他倒也清闲。
“黎渊啊,你找的几本书,老朽从几个同窗那里借来了。”
王夫子身体颇健壮,六十大几的人了,头发也没全白,他与黎渊已颇熟悉,笑着将几本书籍递了过来:
“老朽可也找了好些人才借来的,你得要好生爱护。”
“您说的,我来之前可是洗了手的。”
黎渊双手接过,笑着回了一句,就躺到了一旁树下的摇椅上。
昨夜大雨,今日空气中仍有些雨土混杂着草木的味道。
黎渊半躺着,舒缓一日的疲累。
穷文富武,其实是相对而言,这年头,识文断字的都不算是普通人了,外城压根没有几家有藏书的。
心里感谢了一下王夫子,黎渊翻开书页。
“拜神教!”
书本第一页,只有三个大字。
黎渊微微眯眼,继续翻阅,从第二页开始,才提及到这个他打听许久都没收获的教派。
“不是邪教?”
黎渊稍稍有些诧异。
拜神教的起源,这本书并未提及太多,只是说,这是一个存世颇为久远的教派,可追溯到千年以前。
名为拜神教,可与他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这教派!”
黎渊不自觉的直起身子,面色变化。
“世人将无法理解,恐惧惊怖之人或物、或景、或臆想称之为神,捏泥为神像,虔诚叩首,自以为可得庇护,可得好运,可得平安,可得高官厚禄……”
“何其之谬也!”
“这世间,唯有一神!天下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拜此神!”
“日夜奔波,只为了奉上果腹之祭品,殚精竭虑,只为满足此神之享受诸欲,穷尽一生,都想让此神之庙更大更美,只想让神像,更干净,更美观……”
“神即是我,我即是神。此为我拜神教之经义,除此之外,皆为假道,假经,假神,假信众……”
……
“奉己为神,求之于身!”
将第一本书合上,黎渊心中着实有些惊讶,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邪恶教派。
更像是一门奉行自己,修行肉身的武学大纲。
“莫非就是千眼菩萨神像与香炉之上提及的‘拜神法&?”
黎渊很有些兴趣。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道士,哪怕没有入籍,也没学过多少经文,可也知晓,道家同样不拜神,只拜祖师。
前世传说之中的那些道德真修们的追求,羽化登仙,与这所谓的拜神教经文,倒是有些相似啊。
不拜神,我便是神。
不拜仙,我要羽化登仙。
“不过,这种教义,注定了传播不广。”
黎渊继续翻阅着。
三本书,关于拜神教的经义提及就那么几句而已,之后就有些发散,不知是哪个落第秀才的云游记了。
收获有些,但不多。
到是最后,他瞧见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很含糊,但意思很明显……
“奉己为神,寿长且不生百病,多子多孙,故多为达官贵人,将相公卿所追捧,太祖爷,亦喜……”
“太祖爷,大运太祖,庞文龙吗?”
摸着下巴已有些扎手的胡茬,黎渊若有所思。
回想着所见的诸庙诸神,他估摸着,这拜神教怕不是就是朝廷?
“嗯,小帮派占据一街一道,宗门格局一方,那,囊括四海的朝廷,岂不就是天下最大的门派?”
或许,是门派联盟?
黎渊浮想联翩,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那大运太祖与宗门治天下,或许是因为诸宗门开国有功,可能传承千年之久,就很有些意思了……
“王夫子,书放屋里了!”
天色渐黑,黎渊起身告辞,王夫子应了一声,问道:“你还要什么书吗?明天大集,老朽再去同窗处借来!”
“有劳夫子了,弟子不挑,有书看就成!”
黎渊表示感谢,往书本里塞了一枚碎银,这才告辞,去锻造房取回内甲,才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离开。
天色还未全黑,他准备去四季药堂里买些丹药来,哪怕是蕴血丹,配合药浴也成。
丹药极贵,可贵也得用,不然,速度要慢数倍不止,眼看内劲在前,黎渊哪里忍得住?
临走前,他瞥了一眼身后。
锻造房里,灯火通明,十多个大汉还在打铁,只是声音显得稀疏不少。
“于真,入你娘啊!”
“畜生,直娘贼!”
“你老子好累……”
黎渊隐隐能听到骂声。
于真的先人们,估计早就已经体无完肤了……
……
……
内城,路府。
路府位于衙门南侧,三进的院子外,还有个小花园。
傍晚时,路家炊烟腾腾,家丁丫鬟们颇为忙碌。
后院灯火通明,屋内好似白昼。
县令路云清轻擦手掌,足可坐下八人的大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二十多道菜肴,更有丫鬟在旁,手捧酒壶,随时斟酒。
方云秀微微皱眉。
这一桌酒菜放在蛰龙府里倒也算不得豪奢,这在这高柳县,就着实有些过于奢侈了。
“小秀,韩长老何时会来?”
路云清看了一眼天色。
“不知。”
方云秀只是摇摇头,随便吃了几口,就起身离去。
路白灵想跟上去,却被瞪了回来。
“吃饭。”
路云清神色如常,慢条斯理的吃完饭,擦拭手脸后,方才回到书房。
书房外,于真微微拱手:
“于某突兀到来,没有打扰到大人吧?”
“于大侠说得哪里话?倒是路某怠慢了,下人不开眼,竟不请贵客进去休息!”
路云清训斥了一旁的管家。
“哪里,哪里。”
跟着进了书房,于真方才神色微正,道:“曹兄遣我来此,是要问大人一句,接下来该当如何?”
“发鸠山大,碧水湖宽,搜寻毒蛇帮,想必需要很多时间,急是急不来的。”
路云清坐在书案后,淡淡回应:
“只要不误了神兵谷开山大典即可!听说公羊谷主为人最重礼仪,开山那日,内门弟子,外门长老,必然要回山……”
“这样的话?”
于真神色微动:“高柳去往神兵谷,快马独行也许二三十天,如今已是六月二十八……”
路云清拿起卷宗,神色平静:“冬日风雪酷烈,二十天可不够。”
“如此,于某明白了!”
于真了然,拱手告辞,临出门时,又想起什么:
“对了,县令大人,于某向问您借一班衙役用用。”
“哦?于大侠和钟管家说一声就是。”
关上书房门,路云清眸光微沉:“鬼面般若韩垂钧……”
“大人!”
突然,门外传来惊呼,脚步声杂乱。
“慌什么?”
路云清眉头一皱,却见一家丁狼狈扑进门来:
“弟兄们好不容易堵住那姓邱的,却不料暗中有人出手,将他救走了!”
“什么?!”
……
……
外城,柴渔坊。
一处小院里,邱达闷哼一声,幽幽醒转,梦里都是自己被人追杀,神情十分狰狞。
“谁!”
一睁眼,邱达就下意识想要窜逃,却忘了身上的伤势,闷哼一声跌在地上,没愈合的伤口又流出黑色的血水。
被追杀的两个多月里,他的伤势根本没有任何处理,早已化脓,看上去触目惊心。
“多折腾几下,也省得老夫救伱了,挖个坑倒也简单!”
邱达挣扎回头,才见得树下,有个老者躺在摇椅上纳凉。
“是你救了我?你是谁,为什么……”
邱达心中警惕,被同僚下手暗害,他此时高度紧张,正想询问老者是谁,就觉后脑微疼,昏了过去。
“他伤这么重,你就不怕一石子打死他?”
韩垂钧轻摇蒲扇,鬼脸面具在天黑时越发可怖狰狞。
“韩老,弟子等了你两个月零九天!”
方云秀面无表情的走进来。
“明年三月头赶回去就是,早了,不知又被派去哪里,倒不如趁机歇一歇……”
韩垂钧不以为意。
“您老是寻英使……”
“你是副使!”
面对这老混不吝,方云秀心下无奈,却也只得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这是我侄女整理出来的,高柳,以及附近六县,年岁二十五之下,根骨天赋尚可的少年,还有三个上等根骨……”
“老夫找了个,还不错,至于你……”
韩垂钧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摇着蒲扇:
“老夫还是得提点你一句,宁缺毋滥,根骨要好,天赋,同样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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