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旺乡。
周北村。
李广昌家。
李广昌和老婆朱金凤吃着午餐，午餐是万年不变的杂粮，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
对于后世的很多博白人来说，红薯、芋头、木薯、甜薯、大薯这样的杂粮，大家都是抢着吃，感觉味道真的太好了，粥饭什么的跟这些杂粮比啥都不是。
然而，对于这个年代从小吃杂粮长大的博白人来说，这些杂粮真的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哪怕是再喜欢吃的人，让你从小吃到大，而且是每天一两餐的吃，换谁来都喜欢不起来。
因此，到了后世，博白县的这些老一辈，没几个是喜欢吃杂粮的，都是小时候吃怕了。
鸡鸭几块钱一只，全部卖出去也凑不够一百块。
“行了，别废话了，现在时间不多了，你赶紧回一趟娘家，然后再去一趟阿芬和阿芳家，我去找人卖猪卖牛。”
李明海一边躲一边喊道：“爸，你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李广昌皱眉道：“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当时李明海的酒意也上头了，便迷迷糊糊的跟着朋友们一起到了隔壁村的赌场。
“那是因为他收到了钱才那么好说话，要是凑不够他要的钱，你看他好不好说话？”
刚和其他没回家的女同学打完乒乓的邓允珠正好碰上同桌，惊讶的问道：“淑琴，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他们夫妇确实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不代表他们对女儿就一点都不爱了，如果不爱的话也不可能一直供小女儿读书，让她读高中考大学，只是相比之下更爱儿子而已。
阿癫三看着他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有个妹妹长得不错，听说读书也很厉害，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你如果愿意让我当你的妹夫的话，那我就可以继续借钱给你。”
“别人放贷都是九出十三归，三哥连本带利只收他1200块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说完，他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转身就走。
又一人开口道：“看重也正常，我听说李明海的这个妹妹学习成绩很好，是有机会考上大学的。”
朱金凤声音颤抖的说道：“这样一来，咱家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且还会欠下一大笔债。”
李明海扯出一个非常牵强的笑容，打招呼道：“三哥。”
……
而且，还欠了亲戚和邻居们不少钱，以后的日子是真的难过了。
于是，李明海脑子一热，便答应了阿癫三的要求，然后拿着阿癫三借给他的钱继续赌。
朱金凤一脸绝望的说道：“三天时间，咱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李广昌气得实在够呛，把扫帚往地上一丢，痛心疾首的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李明海被吓得不敢说话，他长这么大父亲是第一次动手打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被气成这个样子，这扫帚打人其实不痛，但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来自血脉的压制。
除非……”
不得不说，这种没有自控能力的赌鬼，是真的该死。
三天后。
李广昌冷笑道：“人家高利贷是九出十三归，你这个已经算是好了，只算你1200。”
别说是1200块了，就算是零头的200块，他们家都拿不出来。
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家里也是真的一贫如洗了。
“你以为我不想给他找啊，可这臭小子他自己不争气，在村里名声差得很，人家姑娘那边派人过来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连打相识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有什么办法？”
朱金凤也看到了儿子的不对劲，刚刚嫌弃归嫌弃，可还是那句话，就这么一根独苗，不管他再怎么不成器，夫妻俩心中都是疼爱这个儿子的，也跟着关心的问道：“阿海，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要说这李明海还真傻，那天晚上也就是三哥不再借钱给他，要不然他就是一万都输得进去。”
如果还有缺口的话，那就找村里的邻居们再凑一凑，应该就差不多了。
看到父母匆匆出去借钱和卖猪卖牛，悔恨交加的李明海不由得扬起手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他这一时糊涂，整个家需要付出的代价真的太大了。
朱金凤虽然心动，但还是婉言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家小琴还在读书，暂时不考虑嫁人的事。”
他那些朋友见钱输光了，倒也没有埋怨他，但失望肯定是有的，钱输光了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再加上时间也挺晚了，大家酒意上头也都想着赶紧回去睡觉。
听说她哥在赌桌上把她给输了，李淑琴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对这个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哥也彻底心冷，幸亏父母对她还算疼爱，宁愿把家里的东西全部卖掉并找亲戚邻居们借钱给她哥还债，也不愿意答应别人的要求把她给嫁出去。
李广昌掏出一根火柴，也跟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女儿的读书成绩好，是全年级第一名，大学有望，可惜女儿始终是别人家的人，要是能换成儿子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算了，你赶紧给他找个老婆，看看能不能让他收心，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当寡公佬了。”
其实，在李明海的内心深处，他知道这样做很有可能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但他却故意忽略不去深想这个后果，而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他一定能翻本。
李广昌闻言瞬间青筋勃起，盯着儿子问道：“说什么？”
李淑琴是星期六下午回到村里，才知道这件事的。
李明海当时已经失去理智了，连忙接话问道：“除非什么？”
朱金凤气归气，但做母亲的就是容易心软，见儿子真的挨打了，又忍不住去护着，一边拦着一边说道：“行了，你现在就是把他打死了，又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个事吧！”
因为不想回家见到她哥，所以在听村里人说完这件事，李淑琴索性连家都不回了，让村里人帮忙给她父母带个话，然后又转身回到了学校。
“……”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李广昌家。
其中一人说道：“三哥，听说李明海那小子的爸妈这两天把家里的鸡鸭猪牛全都卖掉了，还找了不少人借钱，看来是打算替他们的儿子还债了。”
李明海两眼无神的看着父母，良久，才浑身颤抖，嘴唇哆哆嗦嗦的说道：“爸，妈，我……我闯大祸了，我……我把小琴给输掉了……，我是个混蛋，我……我对不起小琴啊！”
否则的话，你应该懂的，在这十里八乡，敢欠我钱不还的人，估计还没有出生呢！”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到后半夜的时候，李明海酒早就醒了，但已经陷进去的他已经回不去了，只能继续往下搏，导致越陷越深，最终欠下了整整1000块钱的巨额债务。
而朱金凤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边哭一边骂道：“李明海，你还真不是人啊，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卖，要是有人要的话，你是不是想把你老娘我也一起卖了啊？”
此时，李广昌家有不少人在，都是村里的邻居。
已经输红眼的他，还想继续借钱翻本，但人家却不肯借给他了。
“三哥就是三哥，大气。”
朱金凤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问道：“你借人家1000块钱，连本带利要还多少？”
李广昌无言以对，说到底还是儿子生得太少了，他跟老婆虽然已经够努力了，而且生的孩子也着实不少，可惜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其他的全是姑娘，他找谁说理去？
李明海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痛苦的说道：“妈，我也不想的，我当时喝了不少酒，一时糊涂才做出了这样的事，后来酒醒之后，我也知道错了，可那个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啊！”
“在赌桌上输红眼的人我见多了，但第一次赌钱就这么上头的，李明海绝对是第一个。”
此时，李广昌和朱金凤都松了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李明海知道害怕了，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想反悔。
朱金凤吃的速度要慢一些，她一边吃一边愁眉苦脸的说道：“也不知道阿海跑哪里去了，昨晚出去一直到现在都不回来。”
然后你回家撸一把黄豆，我回家搞一把花生，他回家拿几只鸡蛋。
钱其实不多，几人也就凑出来不到三块钱而已。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主动问他，要不要借点钱翻本？
问这话的，是隔壁村比较有名的一个散仔头。
他那些朋友见状也就不再管他，一起结伴离开了。
李广昌闻言嘴角一抽，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便看到他那混账儿子脚步蹒跚的走进了屋，整个人脸色非常苍白，眼中充满了血丝，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现在是1987年，在农村万元户确实已经很常见了，但大部分农村人的经济条件，其实还是不怎么好的，这1200块钱对于李广昌这样的家庭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半个小时后，李明海已经欠下了一百块钱的债务了。
邓允珠问道：“怎么回事？你哥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李明海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了这一步。
昨晚，他照常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出去玩，他这帮朋友都不务正业，大家兜里都没几个钱，但没钱也有没钱的玩法，几人一起凑了一下，去供销部打了几斤白酒回来。
“借1000块钱，三天时间就要还1200块钱，这钱真的太好赚了，难怪他什么也不做，却天天都能喝酒吃肉，看来这种事情他是真的没少干啊！”
到了赌场之后，朋友们都把钱塞到他的手里，让他来主宰这笔钱。
可若是你三天之内还不上这笔钱，那你妹妹就必须嫁给我，这钱就当是给你妹妹的身价钱。
李广昌和朱金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阿癫三笑眯眯的打招呼道：“李叔，李婶，阿海。”
可现在，儿子居然在赌桌上把小女儿给输给人家了，这对于李广昌和朱金凤来说，那真的是晴天霹雳，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年代，生猪的收购价格也就几毛钱而已，一头两百多斤的大猪，撑死就卖个一百多块钱，而李广昌家的两头猪就只有一头是大猪，另一头还是猪仔。
李广昌吃了几十年的杂粮，对这些玩意自然也不喜欢吃，随便往肚子里塞了几条红薯，应付一下肚子，就搓了搓手，再往衣服上一抹，然后掏出烟丝火柴，拿过旁边的水烟筒准备烧烟。
朱金凤也是一脸焦急的问道：“你把小琴输掉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给我讲清楚。”
不管怎么求人家都没用，当时阿癫三非常直白的说道：“李明海，这一百块钱，你回家找父母凑一凑，还能凑得出来，要是再继续借给你的话，你就还不起了。
李广昌拿过水烟筒，继续咕咚咕咚的烧烟，他默默的盘算着家里的资产，他家现在的现金就几十块钱，另外还有一头牛，两头猪，以及若干鸡鸭。
李广昌咬牙道：“这有什么办法？都是这孽子干的好事，难道真的把小琴往火坑里推吗？”
朱金凤担心的问道：“阿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啊！”
可那个时候李明海已经被赌场上的那种氛围给迷住了，那种分分钟几十上百块的交易真的太刺激了，所以他不急着回去，只是让朋友们先走，他哪怕没钱赌留下来看别人赌也好。
原本李广昌想骂他几句的，可看到他这个样子，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看你像丢了魂一样。”
听到这话，李明海稍微犹豫了一下。
待酒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都有了七八分酒意，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让大家把为数不多的钱全部掏出来，然后一起去隔壁村的赌场以小搏大，要是搏赢了，那明天就有大餐吃了，要是搏输了，大不了就少喝一顿酒。
“……”
朱金凤叹道：“他要是懂事一点，有小琴这么会读书就好了！”
阿癫三带着几个人晃晃悠悠的朝李广昌家走去。
李明海低着头，羞惭的说道：“要还1200。”
朱金凤无话可说了，打小就懂事，学习成绩又好的小女儿，她也是心疼的，当然不舍得让她嫁给阿癫三这种散仔头，那样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总算把这事给解决了，没有搭上自己的小女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阿癫三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的对他说道：“李明海，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能把借我的这1000块钱连本带利还给我的话，那娶你妹的事就算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李明海肯定是不敢借他的钱，但现在喝了酒，再加上刚刚又坐了一回先赢后输的过山车，这个时候有人肯借钱，那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别说是散仔头了，就是天王老子的钱，他都敢借。
划燃火柴，咕咚咕咚的抽了几口烟，李广昌才埋怨道：“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
等李明海吞吞吐吐的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李广昌气得血管都快要爆了，他气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断的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恨不得拿烟筒把这兔崽子给砸死。
于是，他便向这位名叫阿癫三的散仔头借了十块钱。
“嗯，我马上就去。”
阿癫三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出来混，是要讲信誉的，我之前已经说了，如果三天内李明海能把我借给他的1000块钱连本带利的还给我，那娶他妹妹的事就算了。
李淑琴道：“反正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所以听到这个事后，连家都不回就直接回学校了。”
李广昌一边往烟筒嘴上塞烟丝，一边气不顺的说道：“这小子也确实不像话，今年都已经23了，还整天吊儿郎当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家里的活也不帮忙干，就这性子有哪位姑娘愿意嫁给他啊？”
……
几分钟后，又借了十块。
结果在赢到接近二十块钱的时候，运气就不再眷顾他了，接下来不管他押哪里都是输，短短不到十分钟，就把赢进来的钱以及本钱都输得一干二净。
朱金凤瞅了他一眼：“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只是我一个人惯吗？你不也一样惯着？”
剩下一人问道：“三哥，要是李明海的爸妈帮他把债给还清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还要不要娶他的妹妹？”
等人走远了，李家的一众邻居都纷纷议论起来。
想到这里，李广昌就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到这暗含威胁的话，李明海脸色煞白，他终于知道害怕了，也知道后悔了，但已经于事无补了。
那一刻，李明海那叫一个后悔啊，早知道就应该听朋友的早点收手。
李淑琴一脸郁闷的叹道：“别提了，差点被我那个混蛋哥哥卖了都不知道。”
李明海失魂落魄的坐在板凳上，似乎没有听到父母的问话似的。
“这阿癫三还挺好说话的嘛！”
这样算下来，他们家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凑个七百块钱左右，还有五百块钱的缺口呢！
这五百块钱，只有找亲戚们借了。
另一人开口道：“看来李明海的爸妈对这个小女儿还挺看重的嘛！”
至于接下来你的生活费，包括你上大学的路费，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也不用问你父母要，我借给你就是了。”
邓允珠听完怒气跟着上涌，骂道：“确实够混蛋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卖。”
待他还想继续借的时候，阿癫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舅哥，你今天手气不行，就不要再强求了，等过几天我把你妹娶回来了，咱们成了真正的亲戚，那我再带你把这输掉的钱给赢回来。”
那个时候，其实有朋友提议说可以撤了，但李明海那时候手气正旺，押到哪就开到哪，他哪里肯在这个时候离开啊，便坚持继续赌，看看能不能把十块变成一百块。
我肯定要说到做到，只要钱到手，那我自然不会难为他。”
活牛的收购价格同样不高，不过牛的重量不是猪能比的，一头牛卖个四百块钱左右还是没问题的。
朱金凤指着儿子，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广昌生了六个女儿，其中有三个不要，只要了其中三个，除了还在读书的小女儿，还有两个女儿早已经出嫁，但那两个女儿的条件同样不好，找两个女儿，一家凑个几十块或许可以，再多的话估计是没有的。
听到这里，李广昌再也忍不住了，操起旁边的扫帚就使劲的往儿子身上抽打，一边打一边怒骂道：“老子让你一时糊涂，连自己亲妹妹都敢卖，老子打死你个兔崽子。”
另外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以及老婆的娘家，应该也能凑出一笔钱。
邓允珠安慰道：“幸好你爸妈对你还不错，没有拿你这个女儿来给儿子顶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一所重点大学，不要受这个事的影响。
李淑琴便把村里人告诉她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末了才一脸气闷的说道：“珠姐，别人的哥哥都是最爱护妹妹的，你说我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哥哥？”
阿癫三没有第一时间接钱，而是微笑着问道：“李叔，李婶，真不考虑一下吗？我知道你们家凑出这笔钱非常不容易，还给我之后，你们家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而且阿海年纪也不小了，没钱怎么娶媳妇？
可如果你们答应让小琴嫁给我，那这笔钱我就不要了，甚至我还可以再往上添一点，要不要考虑一下？”
朱金凤从内兜里掏出一叠钱，非常不舍的递过去，说道：“这是1200块钱，你点点看对不对。”
至于青菜倒是不会缺，就这样弄了一桌菜上来，几人就着这些简单的酒菜一边喝酒一边指点江山，好不快活。
阿癫三有些遗憾的接过钱：“行吧，那这事就到此为止，如果李叔李婶你们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小琴的身价钱，我肯定是少不了的。”
刚开始，李明海的运气不错，手里的两块多钱很快就翻成了十多块钱，那来钱的速度真的太快太刺激了。
她父亲教导二哥和三弟的一些话，她也是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她这个同桌是重点大学的苗子，未来的发展肯定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现在有机会施一些小恩小惠，她自然不会放过。
李淑琴闻言感动的说道：“谢谢珠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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